反應竟這般劇烈,楚王心頭種種思緒,頂得他哪兒哪兒都不舒服,那裴度他也見過,不像是個惡鬼修羅,反而是個靦腆真誠的郎君。
那麼能讓二郎駭成這幅樣子,隻能是因為長公主了。
楚王這一身玄衣,都要將他的麵色染黑了。
“王爺在看這荷包?”風塵仆仆的裴度解下了腰間的荷包,大大方方地遞給他,“這方硯台是我,她說我不知變通,像塊石頭,那毛筆是、是我的心上人,她的名字取自《詩經》,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說懌女美。”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謝應祁捏著那荷包,在心底反駁裴度,管彤隻是封號,她名鳳昭,小字觀音,原該是許配給他的。
隻是他阿爺去世了,陛下也反悔了,他捧上淮南道也無法與慕鳳昭一見,無人能替他做主,他才與慕鳳昭,無緣無分的。
不然今日,展示這荷包的,該是他才對。
馬車劇烈顛簸,將他從舊日思緒中拉扯出來。
同樣一身玄衣的長公主,一陣風一樣鑽進車裡。
她長發高高束起,玄衣前襟上金線勾勒出的鳳凰有振翅欲飛之態,蹀躞帶上隻懸了枚繡著一簇垂絲海棠的天水碧色香囊。
“楚王,你為何這幅頹喪模樣?”長公主方才跑得太快,頰邊碎發淩亂,今日換她主動與楚王對視,長公主眼中沒有探尋權衡,圓眼黝黑,將楚王細細打量一遍,凶殘的狼都要變成純良的鹿了,隻差沒近前嗅嗅氣味了。
楚王取出小桌夾層中的杯盞,倒了酪漿遞給長公主,反問她:“殿下呢?為何也不是很開心?”
手掌寬的荷葉盞,滿滿地盛著冰酪漿,長公主一氣兒灌了半盞。
滿麵鬱色卻沒有緩解半分,“一言難儘,不提也罷。”
長公主將剩下半盞喝儘,才覺得去了些暑熱,叩叩車壁,朗聲道:“去平康坊,胡玉樓!”
車外二郎小聲嘟囔,“青天白日的,您也好歹注意些吧!”
長公主支著下巴,眼神明亮,“楚王在長安肯定是夜夜不安枕,我帶楚王去見見世麵。”
楚王的視線不住落在那海棠香囊上,夢囈一般,“這香囊是殿下自己繡的嗎?”
管彤好像聽到了什麼笑話,“繡香囊?誰?我嗎?”
長公主攤開自己的手掌,“我這雙手,描過眉,彈過琵琶,寫過字,射過箭,但就是不曾動過針線。”
長公主十指纖長,回京後養白了一些,不曾留長甲,攤開掌心會有繭子,這個楚王知道。
楚王忍不住又問道:“從來不曾繡過?”
“不曾。”長公主不假思索,“幼時給兄長伴讀,課業繁重,每日都溫書到深夜,等長大些,有時間時,我都在射箭和打馬球。”
攢馬球比賽可不容易呢,哪有功夫刺繡。
楚王的神色有些微妙,所以他記了這麼些年的硯台毛筆,是那裴郎君自己繡的?
楚王抑製不住地彎唇,這也很是長公主的作風。
張揚如火,恣肆如風,沒什麼能困得住她,也沒什麼能擊垮她。
楚王又恢複了他溫潤如玉的表皮,“殿下如何得知我在這輛車裡?”
連二郎都下車了,不應當被認出來才對。
長公主微微一笑,“這車壁一角,有朵牡丹,是我無聊時刻的,我方才正巧看到了那牡丹花。”
“殿下不是要進宮小住,怎麼才過了一夜就——”
“今日命婦進宮拜見太後,我往殿中一站,他們再有一肚子話也不會同太後吐半個字,自然是等席麵散了,我再回去,趕上宵禁即可。”
款冬姑姑的原話是,“殿下橫眉冷對的,莫說舅母姨母,便是娘娘也要看您臉色,這還如何施恩惠下?”
“所以殿下便是因為這事一言難儘?”楚王出其不意地將話繞了回去。
“自然不是,我去見了皇嫂——”話說一半,戛然而止。
長公主目光如炬,險些被楚王繞進去了。
“那楚王呢?你又做了什麼把二郎嚇成那樣?”
楚王攤開折扇遮住了半張臉,僅剩美目流轉。
“殿下不說,我亦不說。”他是不會同慕鳳昭提起裴度的。
“那就說點兒能說的,你猜,齊家那呆瓜會不會尾隨你去平康坊?”
她阿爺在世時,最恨官員狎妓,所以朝堂上下都極為收斂。
這個不成文的規矩到她阿兄這裡也不曾改,官員們到平康坊都偷偷摸摸的,生怕被禦史台參奏一本。
如今這現成一個靶子在前,那齊康還能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