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伸脖子把視線溜前座縫裡,確認助理是不是戴著耳機看電影,然後小心地把身上的毛毯挪往右邊,遮住宋聿誠擱在扶手上的手臂。
手背覆上溫熱,冰涼的大拇指被包裹住,虎口酸疼,宋聿誠睜眼睜得有些吃力。
視線從模糊轉而清晰。
她垂著眸,一身設計單調的藏青色長裙,穿得很素,神色冰清。
“我暈的時候,我爸都這樣做,應該能緩解點兒。”薑怡妃輕輕揉著他的虎口,動作認真。
掐著掐著,飛機顛簸了一下,宋聿誠忽然牽住了她的手。
他嗓音低啞:“謝謝......”
欲言又止。
薑怡妃幫他找台階下,悄聲變柔了語調:“睡吧,彆說話了。”
她像是那種從愛的溫室裡長成的女孩,家教良好,端莊大方,偶爾有幾分意料之外的活潑。
可聽彆人描述中的她總是沉穩清高,仿佛有意在克製不暴露這份活潑。
有幸見過薑總偷偷放仙女棒的場麵。
宋聿誠靜靜望著,呼吸漸漸平穩,眩暈感被手上一股暖流帶走了些。
他原厭惡天空中漫長的行程,今天卻見識了不錯的風景。
本能地閉眼,好似放心把自己交給了她。
隨著飛機進入穩定的平流層,商務艙的客人安靜下來,陸續進入夢鄉。
薑怡妃打了個哈欠,空出手抬到男人眼前揮了揮,確認他是否睡著。
眉心仍然有點褶,呼吸很慢,長長的睫毛一根未動,終於睡了。
手縮回來,她活動了一下胳膊,百般無聊,又將目光落向身邊,凝視他的睡臉。
艙內的燈關了,仿佛有條朦朧的黑線勾勒出他立體的側顏,從額頭順下,深邃的眼,蜿蜒到高挺的鼻梁,輕抿的薄唇。
人畜無害的睡相。
若是再繼續下去,應該會忍不住和他過夜吧。
畢竟他每每將她伺候得服帖,無論事前事後,一身疲憊回家時偶爾會懷念那種滋味兒。
女人就是容易感性,薑怡妃很快從這種想法清醒過來。
幾年前,有人曾說過這是優質男人最基本的品行,沒什麼值得稱讚的。
然後,那位男士用自己的實際行動映射了這句話。
薑怡妃在暗處苦笑。
該爛的地方還是爛。
不過與宋聿誠突然開始,又突然結束,好像缺點她喜歡的儀式感。
半晌,小桌板被打開,薑怡妃拿出包裡的筆和便簽,想寫點東西。
手下意識去扒拉手腕的發圈打算紮頭發,卻摸了個空。
心口絞痛,失落感從記憶邊緣叢生。
這四年,她從未弄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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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安全落地,出關時,臨近傍晚。
他們默契地當作不熟悉,一前一後淹沒在熙攘流竄的人群中。
褚康時下來得晚,宋聿誠在廊橋口等著。
“今天臉色還行啊,以前下飛機不都先衝到廁所。”褚康時詫異地說。
宋聿誠聲線淡漫,邁開步子:“新換的暈機藥效果不錯。”
邊說邊將視線遠遠地投向自動人行道,他個子高,一眼就尋到了她。
薑怡妃披著外套,輕盈的腰脊半倚在玻璃欄杆上,一截手臂露出來,接電話。
從雍容不迫的神態裡不難猜出,薑總這單生意勝券在握。
突然間,她輕輕回首,仿佛是感受到了什麼,側眼疏懶地望過來。
停機坪儘頭的輝光透過玻璃,給嘈雜的過道平添橙紅的煙火氣。
女人放在外套口袋裡的手,動作略微刻意地往外鼓了鼓,接著自然地收回視線,聽著電話笑了笑。
“看到了嗎?薑怡妃今天回頭看了我兩眼。”褚康時又開始犯病了,自作多情地嘚瑟,“我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
宋聿誠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一心識彆薑怡妃的暗示,摸了摸自己外套的口袋。
鋒利輕薄的手感,裡麵有東西。
他頓時駐足,拿出來。
一張便簽紙條,攤開,上頭用標致的楷體寫了一句詩。
【春風十裡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
出自唐代詩人杜牧的《贈彆二首》。
十裡揚州路的春風駘蕩,珠簾翠幕中的佳人姝麗沒有比得上她。
宋聿誠眉梢微抬。
若清楚這段故事,那寫給他的意思便耐人尋味了。
看來她不僅會活潑,還會打趣兒人。
“誰寫的小紙條?”褚康時眼尖地搶走了他的紙條。
宋聿誠對野猴子發癲不太在意。
“宋聿誠!還跟我說昨晚沒有妹妹!被我抓到證據了吧!你這個斯文敗類,道貌岸然的禽獸!”褚康時拿著紙條,陰陽怪氣地念了遍上頭的詩,然後頑劣地分析道,“來來來,兄弟我幫您品品,嗯~杜牧寫給官妓的贈彆詩.....這是把你當鴨內涵呢?才一晚上就把你甩了!哈哈哈哈!文化人兒說話就是委婉幽默!什麼意思啊她!”
宋聿誠把紙條抽回來,對折塞回口袋,施施然道:“五星好評的意思。”
“......”褚康時哽住,一個踉蹌。
他沒想到老友空窗期多年,到了三十一歲憋成沒底線的變態了。
慢慢豎起大拇指,感慨:“能啊你,老宋,你超愛,我祝你成功。”
各處廊橋灌進通道的風吹起衣擺,地上的影子斜長。
宋聿誠隻是嗤笑:“哦?你確定?”
“我怎麼不能確定?”
“沒什麼。”眼底那抹倩影徹底從視野消失,宋聿誠淡道,“以後單著彆哭。”
“切,您這話說給自己聽吧。”
褚康時仍然打死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