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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如月心想這個破地方她這輩子都不會來了。
黑虎般的巨大殘魂凝成實質,寧如月不知道這是自己撞上的第幾個敵人。程澈不知所終,沈放舟與謝歸晚更是無所尋。
眼下,隻有她們九個被卷入戰場的築基。
噢,不是九個,有餘力的修士,隻剩下五個了。
黑虎襲來,有刀修先咬牙虎跳相迎,她們幾人中寧如月劍術最為精湛,唯有為她手中的快劍留出一招的空白,她們才能在這地獄般的戰場上存活。
寧如月緊緊地盯著對手,她的手搭在劍柄上,隻是輕輕地虛握,脆弱無力得像是很容易便能被擊飛。但她的劍道即是如此,當劍沉睡時連指尖的力度都輕微到不可察的地步,當劍出鞘時她卻會緊繃如弓!
寧如月此時就是一張勁弓,她凝視著遠處,刀修們開始奮力切割,試圖從黑霧中找出一絲對手的破綻,寧如月的呼吸一下子靜下來,沉寂如傳說中棲息樹叢中慣會偷襲的熊。
視線緊緊捕捉著戰友與對手的每一次交擊,在邊境鎮守的一年來她對時機的掌握已經遠超常人,她甚至有自信說她的快劍徽州無雙。
機會來了!一瞬間黃沙漫天日月齊黯,刀修咆哮著橫刀,四尺半的刀刃狠狠地與黑虎殘魂正麵碰撞,就是這一刻,隻等這一劍——
寧如月出手!腰間快劍流星般驟閃,正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然而就在這一瞬她望見了自己的隊友,刀修沒有斬向黑虎殘魂,她一刀砍向了那殘魂的身後。
“快走!!!”刀修的咆哮貫徹整個戰場。
世界再度安靜下來,天地間仿佛隻剩下寧如月一個人。
那聲咆哮是純粹的警告,她們是曾經同向而戰的袍澤,生平最厭惡後退。刀修已經望見了寧如月的劍,已經望見了對手,她不是不知道那劍會快到什麼程度,隻是但她依舊不相信寧如月能抗衡這位對手。
可刀修喊得太晚了,寧如月已經收不回劍,她清楚地聽到胸膛裡的心臟滾跳如戰鼓,難以遏製的血氣從喉嚨間翻湧而出。
這個距離她已經看見了黑虎殘魂,於是下一秒她橫劍,劍客的道即是無所畏,有無畏的氣勢在,她也就真的無畏了。
寧如月能感受到靈氣從雙臂奔湧向劍柄,一切的一切此刻都不重要,戰場、血腥、黑夜......她的眼裡隻有這名對手。劍刃如猛虎般吼叫著刺向黑魂,四野裡爆出清脆的叮響,猶如棋子墜地。
寧如月落地,她無力地後退幾步,已經沒有餘力收回自己的劍了。但她有信心傷到了對手,寧如月抬頭——
拚力構建的信念山崩般傾塌。
毫發無損的殘魂猙獰著撲來,死亡的陰影籠罩,寧如月瞳孔猛縮,頭腦一片空白,她心中冒出一個平生從未想過的念頭。
她要死在這裡了。
就在這一刻,青衫如風一般狂湧。龍吼般的嘯聲破風而來,熟悉的劍刃擦過寧如月的鬢角,將黑虎殘魂死死地釘在地上。
寧如月這才覺出長衫儘是冷汗,好似穿著一件鐵衣。
“沈放舟?”
寧如月轉頭,嘴唇翕動幾下,劫後還生的幸存感叫她語塞。青衫劍客利索地取回自己的佩劍,身形挺拔一如徽州關上。
這個人曾叫她不要擔心,無數次命懸一線時也就真的來赴約了。
寧如月不知道要說什麼,許久許久,她一手扶著身旁的刀修夥伴起身,這才道:
“你沒死?”
沈放舟掐了個劍決,勉強將失而複得的隊友護住。她還未開口,先聽見了寧如月帶著點驚奇的疑問。
“你能不能盼我點好?”
沈放舟差點沒噎死,快速將門主的事情同她解釋一遍,這才遙遙指向遠處那輪烈日:“那東西就是我們在外麵看到的一團霧氣,把它打碎,我們應該就能出去了。”
寧如月皺眉:“那不是太陽麼?”
“不,那是幻境的關竅。”
回答她的卻不是沈放舟,而是另一道略有些陌生的嗓音。
紂煦麵色沉沉,自己被終古十恨陣卷入一事也就罷了,被沈放舟和謝歸晚救下才叫她感到丟臉不忿。
“我亦不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無論這裡的戰場如何變幻,唯有那一輪熾陽位置穩固如山,所以它才是整個幻境唯一的破綻。”
“不能再拖了,這些殘魂已經在逐漸恢複實力,必須再快些。”謝歸晚咳了咳低聲提醒,催動護身陣的代價難以言喻,她亦堅持不了太久。
當下其餘幾人不再猶豫,立刻猶如在徽州關般重新結陣。沈放舟與紂煦同時出手試圖斬破黑霧,然而還沒等她們接近目標,洶湧黑魂便將兩人再度打了回來。
沈放舟胸膛微塌,悶哼一聲,嘴角隱約閃過驚心動魄的血痕。她先前在兩界山動用禁錮已然內裡有損,在戰場上堅持了這麼久,連她也不禁力乏。
黑霧如此,其他殘魂卻也如此。淡金陣法外湧動著無數試圖將她們拆穿入腹的惡魂。寧如月盯著沈放舟祈禱其能殺出重圍,此刻卻也體虛得連連後退,徑直靠到身後巨石之上。
但就在此時,她聽見了一聲輕微的響動。
寧如月僵在原地,她小心地揭開石蓋,同一雙熟悉的眼正正撞上。
程澈滿身血色,眸子裡寫滿寧如月看不懂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