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彆問,問就是公司規定。……(2 / 2)

遵從自己內心的感受,顧溯源實在很難繼續用欣賞的眼光去看待這位年紀輕輕就事業小成的未來領導,除了……實在無法背著良心否定對方那超乎尋常的英俊,這一副高挑挺拔的身材與一張線條分明仿佛天工雕琢的俊臉,嘖嘖,帥是真帥,怪也是真的怪。

若不是於聲穿得像個奇葩,他倒是很想用衣冠楚楚來形容對方的相貌,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不情不願地承認,這人稱得上美貌的容姿與衣著打扮無關。還是那句話,他穿個垃圾袋也好看。

顧溯源:“有句話我不知當問不當問。”

“你問吧。”

“我們部門很窮嗎?”

於聲沉默半晌,給出了委婉的答複:“每一粒沙造價不菲。”

“有多不菲?”

於聲不假思索地指向那隻被自己拆了的凳子,如今隻剩下碎屑的形狀,說:“五十萬。”

顧溯源倒吸一口涼氣,手中緊握的鏟子和鏟子上的灰頓時變得沉甸甸的,仿佛自己提的是一把金鏟子,上麵托滿的也不是灰,是一疊厚厚的金箔。

於聲:“你不是想進沙盒嗎?去吧,事不宜遲。”

顧溯源彆無選擇,左看看鏟子,右看看爐灰,覺得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滑稽極了,像是個拿錯菜鏟去乾粉刷匠活兒的大傻子。

可他能怎麼辦?

這一定是上天給與打工人的考驗。

誰又不是在為那三瓜兩棗奔波呢?

顧溯源抄起袖子,提起鏟子,抓了把灰塞進口袋,滿腦子裡就想著兩個用來自我催眠的字:乾活!

……

顧溯源當粉刷匠的過程並不順利,在不熟悉路線的古宅裡,他既要躲開沿著四壁猥瑣爬行的長舌怪物,又要儘量避免撞翻慌不擇路的同事,一路跑得焦頭爛額。穿牆而過的透明小鬼,時不時與他來個猝不及防的親密撞臉;愛甩舌流哈喇子的爬行怪,舔過的地麵濕漉粘稠,稍有不慎就能讓他摔個四腳朝天;滿口獠牙見人就吼的獅頭鷹身鳥,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從他頭頂拋下惡臭熏天的不明排泄物……

顧溯源狼狽地花了整整一個小時,才總算把虛空中的縫隙用爐灰補了個七七八八。

而這對他而言無比漫長的一個小時,終於讓他切身理解了沙漏給出的安全評價——綠色,安全。

怎麼不是呢?

這些妖魔鬼怪雖然長相凶惡,動作卻慢得像跛腿老太,它們看似隨時張開血盆大口,一副要將你生吞活剝的凶殘模樣,實則追你追得十分有技巧,永遠離抓住你隻差一點點的距離。

從場景和角色來看,這確實算得上緊張又刺激的恐怖小遊戲。

從係統維護的角度,後勤部也確實沒有強行介入救人的必要。

至於在恐怖遊戲中團建的種種好處:比如,能團結員工,增強部門凝聚力,指大家麵對共同的敵人,心理上達到了空前一致的集體認同;又比如,緩解壓力舒展情緒,指工作哪有怪物恐怖啊,多看幾眼就有十足的勇氣回去繼續上班;再比如,能增強體魄,指怪物追,你跑,怎麼不是鍛煉身體呢?

以上種種都是後話,是顧溯源跟人事正式辦理入職時,從人事口中聊出來的八卦。

而現在,他正麵臨了入職前最大的挑戰——他被抓住了,他竟然被抓住了。那些磨磨蹭蹭的怪物沒抓住正式的玩家,反而抓住了他這個臨時闖入的不速之客。

抓住它的是一台金色的複古留聲機,花朵般的喇叭腦袋原地轉著圈,在他經過的瞬間扭頭,喇叭湊近時,他覺得自己距離成為怪物的盤中餐隻有一步之遙。

情況緊急,顧溯源顧不得思考遊戲機製會不會保護他們這些工作人員,本能地反擊——

一抹刺目的紅從眼前飄落,他雙臂遭捆綁,當即失去平衡被拖離沙盒。

起初,他以為是地毯吃人。他記得沙盒內那片厚重的紅絲絨地毯,可待他定睛一瞧,驚覺捆自己這玩意兒十分眼熟,仿佛剛才還見過,見它大大咧咧掛在另一個人的脖子上。

這是一條大紅的圍巾,近看之下,圍巾上雜色的碎花每一朵的紋路都恰到好處,既不過分張揚,也不會顯得蕪雜,如果不是紅色與花色的搭配實在太過喧鬨,應當算得上件品味不錯的時尚單品。他想,要是換成更淡雅素淨的顏色就好了。

認出圍巾之後,顧溯源放鬆下來,不過是上下眼皮一碰的眨眼功夫,他人已經好端端地脫離了沙盒的範圍。

在於聲收回圍巾之前,顧溯源無意瞥見對方失了保護的脖子,一道五公分左右的傷痕赫然其上,雖然傷口已然愈合,乍一看仍覺觸目驚心。

化險為夷後的顧溯源本想著道謝,因這傷疤的出現思路打結,說話也支支吾吾亂七八糟。

“謝謝你脖子……”

聞言,於聲蹙眉攏了攏衣領,沒有再圍圍巾,態度冷淡。

“不必謝我,我救的是玩家。”

“玩家?”

“你想敲扁的唱片機不是NPC,是人事主管。平時人比較內斂,但很喜歡唱歌,在遊戲裡會放飛自我,以唱片機的形象高歌。”

“哈?”

“這跟以前有人喜歡去k歌一樣,很平常的。”

“……”

不平常,一點都不平常!

於聲:“後勤員工守則第一條:進入遊戲第一要務是分辨NPC與客戶,不得傷害客戶,以保護客戶為最高準則。”

說話間,bug被修複的沙盒緩緩展開沙簾,像是即將散場時謝幕,沒了壁爐的火光,於聲漸漸沒入無光的陰影中,輪廓分明的五官顯出平日不易察覺的鋒利。他話鋒一轉,道:“你不是顧溯源吧?”

“!”

“公司會對所有入職員工進行徹底調查,尤其是後勤部的備選員工。我看過顧溯源的記錄。他迄今為止的人生經曆,在社交網絡上的行動,瀏覽過的視頻……他不會做飯,但你鏟子用的很順手。”

“顧溯源“聳聳肩,故作輕鬆:“哈,我有天賦無師自通。”

“真正的顧溯源愛好是看電影與閱讀,而他二十多年來的觀影記錄裡,從來就沒有恐怖片。他應當是害怕的。”於聲的目光掃過沙盒中的怪物,一陣見血地指出“顧溯源“的破綻:“你說你沒有玩過沙盒,但你見到它們時眼裡隻有驚訝,沒有慌亂,更沒有尋常人的恐懼。”

顧溯源仍在自我辯解:“我隻是個不愛看恐怖片的無神論者,而且天生膽子大。”

他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懷疑我,這才從“我動手,你看著“變成了“你動手,我看著”?

“沙盒的購買與使用限製條款麵世以前,這類恐怖遊戲的沙盒曾被人買去做訓練之用。少了公司的核心技術與特殊場地的支持,複刻出的場景與NPC不夠穩定,但既然是訓練,伴隨著一定未知的危險,也不失為一項恰到好處的激勵。”

“你受過類似的訓練,所以一路跌跌撞撞,卻還是本能地避開了會妨礙你行動的粘液。”

聞言,“顧溯源“肉眼可見地鬆了口氣,他大大方方展示自己臟兮兮黏糊糊的鞋底,反駁道:“沒有啊?你看我這鞋子不是很臟嘛,粘液沾了不少呢。”

“是啊,沾了這麼多,唯獨避開了其中最具有粘性的一種。”

極難分辨,需得憑眼力與對顏色敏感才能做到。

“……”

“你能區分一些怪物的危險程度,也聽得懂我所說的‘縫隙是bug’這句話背後隱藏的含義。你據此推斷出這個遊戲目前最大的危險已經不是怪物,而是這些會卡住怪物,卡住玩家,卡住你的縫隙。所以經驗與求生的本能讓你不自覺地回避能阻礙你行動的粘液,避免落入其中。你能精準地避開高危粘液,這是經年累月訓練的結果。不是直覺與天賦。”

於聲步步緊逼,像是掌握了十足的把握。話已至此,顧溯源索性放棄了狡辯,乾脆承認:“好吧,我認輸。”

是他輕敵也是他倒黴,入職第一天就被戳穿身份。

“你能騙過公司偷梁換柱,做的不錯。”

“可我沒能騙過你,要怎麼處置我?”

“培訓你上崗,按原定計劃入職後勤部。”

“???”

這是什麼神展開?

顧溯源不理解:“你不怕我另有所圖,做出危害公司的事情?”

於聲說得理所應當:“後勤部隻應對沙盒的問題,不負責公司公關與安保。你的能力符合部門招聘需求。”

一個經過事先訓練,有應對危機的心理素質,有能力自保且有心救人。

“此話當真?你真的不介意我是冒名頂替?”

“嗯。”於聲不再廢話,轉身朝電梯的方向邁開步子。

“bug已修複,這條卡出來的界限很快就會消失。”

不出十分鐘,除了載它們前來的電梯,整個空間都會成為沙盒遊戲的一部分。

顧溯源快步跟隨,突然問:“對了,你說什麼公司規定不能踏入沙盒,也是為了逼我露出馬腳的謊言吧?”

“不是謊言。”

電梯門關閉前,於聲回望沙盒重塑的景象,仿佛正透過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遊戲世界,回顧他過往踏足的諸多場景,他的眼底掠過幾分不易察覺的懷念。所有的思緒最終隨電梯門的關閉聲封入回憶。

公司上下,但凡是玩過劣質沙盒的人都知道,後勤部有一位出色的負責人,他的名字在沙盒世界,就等同於安全感。而他脫離一線轉職培訓的原因,鮮有人知。

彆問,問就是公司規定。

唯獨他自己最清楚,他不能踏足沙盒的理由遠不止如此。

在無數沙盒構建的真實幻境裡,始終有一個他不能見,不該見,不敢見,卻十分想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