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言出必行，竟真就在流沙坑住下了，他雙手搭在膝蓋上，保持著蹲坐的姿勢，與一群鼓著腮幫子阿巴阿巴的惡霸麵對麵，聊得有來有回。

在旁人聽來，這群惡霸口齒不清，嘴巴雖一開一閉不停翕張，卻聽不清究竟在嘰裡咕嚕說什麼。相較之下，灰的應答口齒清晰，字句分明。於是乎，一場你來我往的對話，倒像是灰自言自語的獨角戲。

“嗯嗯嗯，您真風趣。”灰禮貌點頭表示讚同。

“嗯嗯，您說踩你的人？”灰搖頭拒絕，直白回複，“抱歉，我不願意替您去教訓他，您繼續說下去，我可就要教訓您了。”

“您說羊？不，我們不是，您是從哪裡聽來的說法？”

“旅人？美食？您口中的這位旅人什麼模樣？有何特征？”

“嗯。我明白了。感謝您的如實相告。”

眼看著灰與一眾惡霸聊得熱火朝天，唐允鳴終於想起自己肩負的光榮套話任務，忙湊上前來，熱絡加入聊天：“你們聊什麼？也帶上我唄！”

他最想聊清楚的疑問，莫過於兩腳羊。

兩腳羊這個詞在他們後勤部小有名氣，通常在與於聲相關的八卦裡出現。由於事情發生在唐允鳴加入後勤部之前，具體細節他並不清楚，隻知道自家老大曾因為一個美食工坊遊戲玩家搞出的“兩腳羊事件”遭了公司嚴懲。

兩腳羊是個極為罕見的詞彙，沒人隨時把它掛在嘴邊，而把人當羊也不是常見的認知，可說是與彎月鎮遊戲毫不相乾。如果灰的解釋沒錯，惡霸NPC口中喊的羊所指確是兩腳羊，就意味著彎月鎮遊戲的NPC形成了與遊戲設定不符的認知，進一步推斷出結論：遊戲發生了汙染。

汙染的相關詞條寫在後勤部員工培訓手冊裡，是被高亮標出的一節。唐允鳴具備勉強合格的理論知識與實踐經驗，他本人雖沒有直麵過大規模汙染的糟糕場麵，入後勤部以來倒也遭遇過幾回輕度汙染的場合。索性幾次遇上的都是說胡話，光說不練的NPC，對方沒表現出攻擊性，後續遊戲重置後便恢複了正常，可說是有驚無險。但幾次僥幸不代表回回僥幸，既然“羊”與汙染可能存在聯係，就有必要優先收集相關情報。

“把我們當羊喊的是哪個啊？”

他想先把可能被汙染的角色拎出來細細盤問。

見唐允鳴有參與聊天的意向，灰親切回答：“哦，您要找的是當時衝在最前頭的噗先生吧，我們的聊天剛告一段落，他就在您的右手邊，您應當認得出他。”

唐允鳴於是順著灰的提示看向自己的右手邊，一扭頭就對上兩雙湯圓大的眼睛，兩位惡霸身份的NPC正目光直直地瞅著自己。

唐允鳴左看看右看看，完全認不出誰是誰。

半晌，他隻得尷尬地抬了抬手晃晃，硬著頭皮朝著噗先生與咚先生打招呼：“嗨……”隨後猛然扭頭與灰說起悄悄話：“哥們兒，他們都長一樣啊，怎麼區分？”

彆說這兩位，其餘那些看起來也長一模一樣啊！

灰大驚，他微微蹙起眉頭，煞有介事地反問：“您怎麼會這麼覺得呢？他們完全不同。”這麼說著，他還解釋上了，“您看，他們眼角的弧度，鼻子的寬窄，發量的稀疏各有特色……以及，您沒看見噗先生眉宇間的愁容嗎？最是好認了。”

唐允鳴是個實誠人，他認認真真打量兩個據說“相貌完全不同”的惡霸先生半天，除了被他們一對如出一轍深深凹陷的眼眶盯得渾身不適，再沒留下彆的印象。

這二人在他看來相貌體型大同小異，壓根兒瞧不出差彆。

“……抱歉，我真沒看出來。”

這些個惡霸各個衣衫襤褸灰頭土臉，麵容都是清一色的凹凸不平，憑他5.0的兩眼視力也盯不出個所以然來。何況，這些人都已經餓脫了相，隻剩下大眼和骨架，神仙也看不出區彆啊？

見唐允鳴眼神不好，灰也不惱，反而耐心做起了介紹：“這位是噗先生，年方三十，眉宇間的愁容是天生的。據他本人陳述，他曾經的滿身腱子肉是他的驕傲，一棒槌能錘倒一堵牆。和麵是他的特長。您來之前他曾表示，如果我們願意救他，他樂意親自下廚給我們和麵，叫我們嘗嘗他精湛的手藝。但他要求諸位提供食材與調味劑，想必諸位沒有，我已經自作主張替諸位拒絕了。”

他一展手，指向另一邊，對唐允鳴說：“他左手邊的這位是咚先生，年齡他希望我保密，他說他有一雙飛毛腿，可惜困在流沙裡無法向我們展示那流暢的曲線。他是惡霸中的急先鋒，偷雞摸狗時逃得最快。今天栽在這裡，他不太服氣，提出要和諸位重新較量，以賽跑的形式分出個勝負。不過他希望我們能把他先從沙裡拔出來。我認為今天的天氣不宜賽跑，也替諸位拒絕了。”

聽灰介紹得有模有樣繪聲繪色，唐允鳴有點懵。

噗咚？

這不是他倆跌倒的聲音麼，你就這樣給人起上名兒了？

是編的還是真的啊？

於聲默默地聽著他們的閒聊，沒有靠近，而是繞著竄出惡霸的泥坑逐一探身檢查。他手上不知何時多出一枚金幣，時而在他手背翻滾，時而在他拇指屈伸間被拋上空中打著旋兒，複又落回原處。他的視線也追隨著金幣上上下下。

仰頭望去，風沙過處，沙漠裡的綠植迷宮已經被掩埋了大半。之前人高馬大花裡胡哨的仙人掌們，如今隻剩下半個光禿禿的腦袋。

於聲問一旁正在調整沙漏設備的越星：“莫昊麒有沒有跟你提起過這個臨時長出的迷宮？灰花了多久造它？”

越星從沙漏調出的屏幕上收回視線，開始回憶：“他好像是有提過，他剛進遊戲時沒見過這個迷宮，後來就被灰救回屋，兩人聊了幾句話不投機，他還抱怨灰獨自出門沒放他自由。說他也是遇上我們之後能出門了才看見的迷宮。”

“他在屋裡休息了多久？”

他休息的時間就是灰造迷宮的時間。

“應該沒多久，遇到灰之後也就待了個把小時，屋裡的沙之民熱情招待他吃了頓飯。”

當時莫昊麒還餓著，NPC也沒有超速運轉，因此這頓飯他吃得頗為感動，香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