礁石之下,海怪被一槍爆頭。失去了頭顱的軀乾出於慣性趴在礁石之下抓撓了兩下,尖銳的指甲刮擦出令人煩躁的刺耳噪音,隨後,利爪在礁石上留下數道灰白的痕跡,大半截身子便渾身抽搐著筆直地向後倒去,噗通落回海中。
於聲鬆鬆筋骨熱熱身,眨眼換上新彈夾,連發數槍。他掂量手中武器,心說公司新製的這把大狙手感不錯,值得誇上一誇。
與此同時,灰則麵無表情地盯著腳下染血的海麵,看著血色一一圈一圈蕩漾開,納悶道,“你手上的武器不是沙逆?”
海怪沒有被毀滅,而是迎接了遊戲中的死亡。
遊戲裡NPC的死亡都可以在遊戲重開之後歸零重置,唯有沙逆的裁斷才是對NPC而言的致命的毀滅,也才能一勞永逸避免相同bug的再生。
對此,於聲不想做多餘的解釋,隻輕描淡寫一語帶過:“沒帶。”
沒帶,所以自然不用。
“忘帶了?”,灰搖搖頭,眼裡流淌出滿滿的關切之情,“適當的腦力運動、合理飲食、加強體育鍛煉……”他一條一條細數,“保持良好心態和充足的睡眠,能幫助你預防記憶退化。”
保命的殺手鐧不應當被遺忘。
就是不小心也不應該。
“多謝你的提醒,我還不至於現在就得上阿爾茲海默症,也記得沙逆的作用。”
用沙逆一勞永逸是公司常見的作法,也是給後勤部配備沙逆的理由。
“言下之意,你是故意不帶?”
於聲專注瞄準一言不發,一槍崩開一朵腦花。
在於聲冷漠崩了第四個腦花後,灰感慨,“你真是個溫柔的人。”
於聲一愣,握槍的手頓了頓,臉上的表情瞬間有些一言難儘,“隻有你會這麼說。”
誰會對著個無情的爆頭機器談溫柔?
灰似乎沒有注意到於聲的尷尬,隻當他是謙虛害臊,自顧自絮絮叨叨:“你願意冒險給他們重生的機會,哪怕你並不認為他們擁有自由意識與生命,這難道不是溫柔嗎?”
聞言,於聲歎氣,“我早就想問了,是什麼讓你對我產生誤解,總戴這麼厚的濾鏡看我,處處把我往好處想?”
“濾鏡?我兩眼視力都很好,不戴有度數的眼鏡。”灰有條不紊地分析,“如果他們今後自愈重生,命喪你手的記憶殘留會萌發敵意,針對你的敵意。而倘若他們不能自愈,那麼再度狂亂的局麵仍需要人收拾,掃尾工作同樣會為你帶來負擔。我想來想去,你選擇放過他們後,能從中獲益的就是他們自身,以及希望延續他們生命的人。而你會成為唯一因此承擔後果並付出代價的人。即便結果對你百害而無一利,你也想給他們一次重置的機會,這如何不是一種舍己為人的溫柔?”
你真是個好人。
“……”
於聲沒有接話,機械地扣動扳機收割人頭,似乎是不為所動,又像是無可反駁。
他不願帶沙逆的最大理由正在絮絮叨叨地誇他“是個好人”,這著實是一次微妙又怪異的體驗。
而那位“理由本人”對此一無所知,見於聲不搭理,一反常態咄咄逼人起來。
他彎下腰,傾身側向於聲,灰色的眸子清亮剔透,落下如有實質的目光,他淡淡發問,“你脖子上的傷痕,也是因為這份不顧死活的溫柔體貼嗎?”
於聲默然。
他覺得自己聽到的既是最崇高的讚許,也是最諷刺的貶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