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有人敲門。
繼續耐心敲門。
敲門……
“討厭,不能讓毛毛人發現我在這裡。”
東京仿佛剛出生後學會的第一句話便是“討厭”。
座敷童子捂住口中的糖果,被電擊一樣從沙發上跳起來,扒住套房的牆壁,順著高檔無甲醛米色油漆爬上了天花板。
在開門前,鐘離若有所思的望了眼東京所在的位置。
孩子們總是匆匆忙忙。
座敷童子所到之處,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靜謐籠罩著每一寸空間,黑暗的裂縫擴開張牙舞爪的大口。令人不安的紅色在天花板上跳動,座敷童子的和服垂落在半空中,座敷童子的關節縫內滿是白色的黴菌,厚厚一層疊著,莫名有種窒息感。
血色拚接成都市的剪影,鬼孩子的眼睛空洞無神,黑洞裡麵閃爍著森然紅光。漆黑的半長發雜亂無章披散在前額,好似一團無法解開的電纜死結。
就在鐘離先生走過去開門的瞬間,座敷童子的四肢不斷地在天花板上扭動,發出令人不安的哢嚓聲。
嗯,稍等。
不是東京的骨節在哢嚓作響,是東京小姐以餓死鬼投胎般的氣勢,一邊在天花板上亂爬,一邊陰暗的往自己嘴裡塞牛奶硬糖。
‘呱唧、呱唧。’
座敷童子使勁咀嚼口中的人間美味,被糖果甜的淚流滿麵,發出嗚嗚鬼哭。
——糟糕,這個東京傻掉了。
鐘離突然覺得這隻座敷童子有點眼熟。
就在幾個月前,往生堂北美分部接了一份“收斂委托人失蹤兄長一家遺骸”的單子。於深林小木屋中,委托人兄長留下的兩位鬼嬰孩子也是這般開心的在天花板上亂爬。
一個卡視角落地殺,差點咬掉了他們往生堂儀官的腦袋,順帶被玉璋護盾崩碎了鬼嬰寶貴的乳牙。①
鐘離想,下次他會記得將玉璋護盾的效力調低一點。
而東京小姐應該不需要啃他的玉璋護盾鍛煉牙口強度吧?
“噓。”鐘離豎起手指,朝天花板上的小女孩晃了晃,暗示東京不要發出太大的響聲,現在還不確定其他普通人能否看到東京。
“好的,龍大人。”座敷童子乖巧的點頭,自從吃到人間的奶糖後,座敷童子原本陰森的目光變得清澈了起來。
**
東京再傻也是能分清一頓飽和頓頓飽的區彆。
雖無法辨認出巨龍的來曆,可莫名其妙的,東京感覺她所存在的那片土地,微醺間正在同青年產生共鳴。
就好似不是青年站在她的城市中,而是她被巨龍捧在手掌間,溫和的、肅穆的,隨著地幔中的岩漿和旋轉的地球,在大氣層的保護下安心的漂浮。
東京:“……?!”
扯淡吧,東京可以確定巨龍並不是她的同類。雖然巨龍可以看見她,甚至還可以通過接觸同化她的存在,在人間賦予她實體。
但地球上沒有城市的脈絡同青年相連接,東京便猜測鐘離是一種特彆古老的巨龍,或者新時代變種人之類的,反正在青年這裡裝乖,不影響她高貴的東京大小姐那不存在的麵子。
座敷童子發揮了前恭而後倨的美德,隨時準備盜竊房中的糖果逃跑。東京甚至有生氣——若是青年能早把她揍一頓,東京也不用提起自己的腦袋砸她最喜歡的兩隻毛毛人,並當場丟臉了!
早把她揍一頓,就像京都那隻討厭的老狐狸,把她掛在尾巴上坐過山車;或者那個雪中老妖婆劄幌做的一樣,把她凍成冰塊,不就完事了嗎。
座敷童子非常有經驗的在心裡腹誹,她突然感覺到門口徘徊著非常熟悉的氣息,東京瞪大眼睛吞下了奶糖。
同時間,門外的金發女人朝鐘離先生打了聲招呼——
稍等,稍等……
鐘離聽到天花板上的東京在小聲嘟囔。
“貝爾摩德?我喜歡你的金頭發,但可愛的毛毛人你怎麼會在這裡,我以為你和壞酒們組團炸倫敦塔去了?”
**
壞酒、炸倫敦塔、還有可愛的毛毛人?
鐘離聽著,仿佛在聽東京抱怨家中的貓咪不守規矩。
那隻本該安心留在沙發上撓貓抓板,與同伴玩耍的貓咪,意外地跑出家門,在十字路口逆光闖紅燈,把東京嚇到一驚一乍。
考慮到自己同城市意誌們不熟,鐘離先生雖有些在意東京家裡養的“貓”,炸掉倫敦家裡具有重要政治意義的“古董”,會對這些城市意誌們的塑料關係產生什麼影響,可他還是忍住了。
敲門的人是一名消瘦的金發女郎,她正是鐘離那趟“倫敦-東京航班”,突發疾病倒下的富商的妻子。
鐘離記得這位夫人名字叫做露西·法爾科,是英國寶石設計品牌老板約翰·法爾科的二婚妻子。
經過飛機上的短暫寒暄、共同患難,鐘離得知這對夫妻年齡相差30多歲,是名副其實的老夫少妻。
露西結婚時還在念大學本科,同丈夫結婚後,不知是自願還是強迫,露西女士暫停了學業,放棄了她心愛的化學專業,並同丈夫一起搬到了英國居住。
一年後,約翰的設計公司被時尚界巨頭P企業收購,約翰賣掉自己的公司宣布退休,帶著心愛的妻子來日本,打算參加鈴木次郎吉先生舉辦的翡翠寶石展覽消遣人生。
……也就是借走翡翠龍雕的那場寶石展。
現在金發女郎緊張地站在門外,她的手指不自覺地揉搓,金色亂發垂在肩上,藍色的眼眸中滿是不安。
法爾科夫婦的身家總和超過三億美元,一般高檔定製品牌是這類上層人士的首選,年輕的法爾科夫人卻穿著件布料粗糙的大學文化衫,綠色的領口已經被摩擦起毛。露出的手腕上帶著嵌有大學縮寫的鐵質手鏈,文化衫下麵是一條普通的黑色長褲――這位經濟優越的夫人打扮的好似剛進入大學,普通家庭出身的大學生。
法爾科夫人的手指緊緊抓住衣角。
鐘離聽到東京在天花板上亂爬,努力想告訴他,眼前的露西·法爾科是一隻名叫“貝爾摩德”的壞貓所做的偽裝!
可鐘離不認識貝爾摩德。
他頂多聽到之前日本城市開大會時,說貝爾摩德是瓶響當當的反水“好酒”。
鐘離先生:“?”
這年頭瓶裡加水也算好酒了,食品質檢部門不來管管?
一股甜膩的學生香水味道襲來,鐘離微微蹙眉,將目光從女人的手腕鏈子上移開。
女人手鏈上連著幾個字母:M.K.T.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