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發隔日,廩人彙報,穀倉存糧折損大半有餘,縣令苟觀勃然大怒道:“去,命人張貼布告,限昨夜參與之人七日內交還官糧,如若不然,就在七日後給那認罪的女犯收屍吧!”
官吏們戰戰兢兢領命,心裡發苦。
好不容易拿到手的糧食誰肯輕易放手,到時候糧食收不上來,州府問罪,縣令捧著銀子上貢,拍拍屁股,獨善其身,最後處罰的還不是他們?
苟觀發了一通脾氣,將官吏們趕出去,唯獨留下他的妻弟,梅書言。
“那批糧食已經儘數脫手了吧?運出去的不用管,還沒脫手的暫且彆動,彆埋怨姐夫,隻是小心駛得萬年船,暫且避避風頭,免得引起懷疑,等過陣子,殺了那個女囚,事態平息再說。”苟觀低聲囑托,目光掃視一周,時刻注意身邊環境,警惕心十足。
梅書言笑意吟吟,點頭說:“姐夫,你就放心吧,眼下有人幫咱們平賬,我高興都來不及,哪裡會埋怨你,我曉得孰輕孰重。”
苟觀不放心,又交代了幾句,才放梅書言離開。
沒辦法,他能相信梅書言,但不代表也相信彆人,最好還是讓梅書言幫忙跑一趟,給上頭解釋兩句,並約束底下的人,管住他們近期的小動作,否則事情敗露,丟官事小,丟命就不值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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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府的布告張貼出來,大街小巷議論紛紛,有稱讚徐茂有情有義的,也有罵她膽大妄為的。
而對布告裡所說,要求歸還米糧,眾人則是嗤笑道:“這不是肉包子打狗嗎?已經到這個時辰,恐怕全都進人家肚子裡了,還能指望他們還回去?”
趙阿婆家小小的茅屋裡烏泱泱擠滿人,現場空氣凝滯,所有人無不肅色。
良久,張阿公忍不住了,第一個開口:“不如,咱們還是把糧食還回去吧?不能眼睜睜看著徐娘子被砍頭啊!”
話音方落,屋子裡各種摩|擦響動聲。
其餘人目光變了變,眼底閃過幾許羞愧,揪著衣角,嘴唇囁嚅,似乎在猶豫些什麼。
張老眉頭緊鎖,沉思許久,調轉視線看向大家,“大夥兒以為呢?”
眾人心思各異,沒有張口出聲說話的。
張老的目光從每個人臉上飛快掠過,凡他目光所到,那人就迅速低下頭,一言不發。
如此反應,張老大概有了底,轉頭對張阿公說:“我看不妥,且先不說還不還糧的事,就說官府是怎麼定罪的。即便我們還了糧食,官府恐怕也不會放過徐娘子,這事總歸要有人出來擔責,不然倉廩被劫,縣令怎麼往州裡交代?最終審判徐娘子,估計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周邊男人明顯鬆一口氣,這會兒記起來自己長了嘴,積極問道:“那現在怎麼辦?明府鐵了心要處置徐娘子,不會善罷甘休,難道要我們赤手空拳去牢裡劫人?”
“對,去劫獄!”
一道清脆的女聲倏地響起。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徐蘅站在門口,臉色鐵青,兩隻眼睛噴火,憤怒地攥緊拳頭,大步流星走到他們中間。
“二娘,你怎麼進來了?”張阿公錯愕。
不知道她聽了多少,方才眾人反應落到徐蘅心裡,怕是不悅,她姐姐因為大夥兒遭遇牢獄之災,如今卻沒有人願意站出來救人,張阿公羞慚萬分。
“這不是小娘子胡鬨的地方。”
人群裡傳來這麼一句,不知道誰說的。
徐蘅冷聲道:“我姐姐正在監牢裡受苦,妹妹怎可置身事外?你們不願意救我姐姐,我自己去!”
說罷,徐蘅轉身往外跑。
“二娘——”張阿公急忙起身跟出去,留下話:“徐娘子那般情況,她唯一的妹妹不能再出事了,我去把她追回來!”
在場男人們不自然地摸摸鼻子,彆開臉。
“瞧瞧,連十三歲的小娘子都不如,目光短淺,那點米糧能撐幾天?這時候不想辦法救徐娘子,等粟米吃光了,你們待如何?”張老看著這些人,恨鐵不成鋼,“難道還要去搶,然後把我推出去頂罪?”
“不敢……”
眾人屏息斂聲,無地自容。
“行了,既然你們不說,那我來說。”張老懶得繼續繞彎子,長話短說,分析道:“粟米,我們不還,一來成效不大,二來白費徐娘子一片心。至於直接劫獄,我認為不妥,獄卒手裡有刀有槍,我們又不是習武之人,硬碰硬是不行的。”
“法不責眾,再多找些人,血書請願,一起去縣衙求縣官釋放徐娘子,實在不行,我們再鋌而走險。相信洶湧民意之下,縣令會斟酌一二,重新考慮的。”
眾人互相對視一眼,頗為讚同,血書請願好,方式溫和,不得萬不得已,他們不想做亂民。
“就依張老所言。”
時間緊迫,所有人動起來,互相通知。
當天下午,趙阿婆狠心從衣裳上扯了半截布,交給張老,懇求道:“徐娘子是我們的恩人,一定要救出她!”
張阿公捧著碗挨家挨戶地走,各家幾口人全部割破手指頭,將血滴進碗裡,顏色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