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祁然就分不清楚。
所以在他眼裡,她似乎永遠都在不高興。
而她真正不高興的時候,他的道歉也永遠不對症。
陳清霧小口抿著石榴汁,心想,看來甜品治不好她的不快樂。
孟弗淵打量著她,“和祁然吵架了?”
“沒……”陳清霧回神,“我跟他基本不吵架。”
“你不必過分擔待祁然。他比你大,應該他多擔待你。”
陳清霧總覺得孟弗淵有些洞若觀火的意思,不由抬頭看他一眼,但他神情很淡,看不出什麼。
“他隻比我大一周而已……”
“大一分鐘也是大。”
陳清霧被逗得勾了勾嘴角,因為想起來好像這話祁阿姨也說過。
這一閃而逝的笑容,讓人忍不住一再細看。孟弗淵極力克製,彆過臉去,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液,也趁機擋住了自己的表情。
陳清霧拿起筷子,挑了箸拉麵嘗味,表情一亮,“好吃。”
“那就好。”
陳清霧安靜地吃了會兒麵,對麵的孟弗淵才又開口,仿佛是隨口一問的語氣,“元宵你好像沒回家。”
“嗯……”陳清霧咽下食物,將筷子擱在碗沿上,“在準備參展的事,實在太忙了。”
見孟弗淵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陳清霧複又拿起筷子。
孟弗淵原是打算再問一問她的近況,但他知道她一直有個習慣,想了想就先作罷:
長輩說“食不言寢不語”,其實這話就是唬小孩的,他們自己哪次在飯桌上不是高談闊論口若懸河。
隻有陳清霧這樣性格較真的傻瓜,將這一條執行得特彆徹底,吃飯時每回輪到自己開口,必會停下手裡筷子,說完了再啟筷。
因為這,她吃飯非常慢,通常都是最後一個下桌的。
孟弗淵之所以記得這麼清楚,是因為小學時陳清霧挨過陳父的訓斥,說大家都吃完了,就等她一個人,兩口就能扒完的飯,怎麼就吃得那麼艱難。
他尤記得那時候陳清霧紅了臉,飛快地將米飯往嘴裡塞,低垂的眼睛裡分明含了一包眼淚。
但她倔強,直到下了桌,才一個人衝到洗手間裡去抹眼淚。
他覺得大人們有點太欺負她了,所以後來凡是兩家聚餐都會有意吃得慢一些,不叫陳清霧是最後一個。
眼下要是同她聊天,她說兩句就得停下,熱騰騰的一碗麵非得放涼不可。
陳清霧做什麼都認真,吃東西也是。
孟弗淵不時地看她一眼,覺得時間很慢,又寧願更慢一些。
事與願違,手機忽然振動起來。
他看一眼來電人,接通。
電話簡短,孟弗淵隻說了一句話:“你先看著,我馬上到。”
陳清霧停筷,“淵哥哥你有事就先走,不用等我,我吃東西很慢……”
“沒事。耽誤不了多少時間。”實則,看見陳清霧之時,他就應該出發回公司了。
陳清霧點點頭。
她甚少置喙孟弗淵的決定,因為印象中他從不跟人假客套,說一就是一。
孟弗淵眼見陳清霧動作加快,終究還是叮囑一句:“慢點吃不要緊。”
陳清霧嘴上說“好”,動作反而更快。
孟弗淵心裡輕歎一聲。
她太不愛給人添麻煩,這樣的人往往內耗嚴重。
夜宵吃完,孟弗淵喚來服務員買了單,挽了大衣起身,問陳清霧:“還住昨晚的酒店?”
“嗯。我懶得收拾行李換房。”
孟弗淵打了一通電話,片刻,司機將車開到了店門口。
路上兩人沒怎麼交流,孟弗淵幾乎全程在打電話,似乎是什麼模型算法頻繁報錯,沒找到症結所在。
車到了酒店門口,陳清霧見孟弗淵通話還未結束,便打開了自己這一側的車門,指了指門,無聲說道:我到啦,謝謝。
孟弗淵稍頓,轉頭看向她,“早點休息,明天見。”
直到陳清霧身影穿過了酒店的旋轉門,孟弗淵才將目光收回。
回到房間,陳清霧先行洗漱,拿筆記本電腦處理了一會兒工作消息,便準備睡覺了。
臨睡前拿手機刷了刷朋友圈,往下沒翻幾條,手指一頓:
一張照片,孟祁然側身坐著,手裡端著玻璃酒杯,人半隱在靡麗的燈光裡,似乎隻是不經意被攝入的背景板。
前景是一個女孩,比著象征搖滾的那個經典手勢,穿無袖背心和皮質短裙,一頭長發編作臟辮,耳骨上一排銀質耳釘。
配文是:晚點錯過演出,隻能直接跟主唱要簽名了。
是詹以寧發的。
陳清霧手指落在點讚的按鈕上,停了片刻,還是沒點下去。
她將手機開飛行模式,關了燈,睡覺,不再去咀嚼今晚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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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臨近中午,孟弗淵開車載著孟祁然來接。
陳清霧下樓之後先去前台結賬,結果前台告訴她,昨天續房的錢,訂房的人已經給過了。
……孟弗淵怎麼可以周到至此。
車已經停在酒店門口,孟祁然下了車來替陳清霧安置行李箱。
今日孟弗淵自己開車,待車門關上以後,他自後視鏡裡往後瞥了一眼。
孟祁然懶散坐著,打了個長長的嗬欠。
陳清霧問:“沒睡好?”
“本來躺下了,突然有靈感,爬起來寫到淩晨三點。”
“你們幾點散的?”
“淩晨一點吧,忘了。”孟祁然身體往陳清霧斜靠而去,“霧霧肩膀借我,我睡一會兒,到了叫我。”
陳清霧將肩膀稍稍抬高,便於適配孟祁然的身高。
孟弗淵收回目光。
餐廳是半預約製,環境淨幽。
落座沒多久,孟弗淵來了一通工作電話,叫他們先坐會兒,自己起身出去了。
孟祁然喝了一口水,放下水杯後看向她,“昨天的事,對不起。”
語氣比平日稍顯鄭重。
他T恤外麵套了件灰色運動外套,有種清爽的少年感,額前幾縷頭發垂落,襯得偏深色的眼睛有種淨澈的柔軟。
讓陳清霧想到大學時跟他一起自習,他趴在桌上睡覺,也是這般,有些柔軟又有些無辜。
“沒事。”陳清霧聲音平靜。
孟祁然打量著她,仿佛並不完全相信她說的話,但他也沒再說什麼,轉而說道:“昨天晚上你走之後,詹以寧也去酒吧了。”
“我看到她發朋友圈了。”
孟祁然目光一頓,“那你不問我?”
“好像沒什麼好問的。”
“昨天最後王昱送的她。”
“嗯。”
孟祁然仔細分辨陳清霧的神情,她太過平靜,使他難以確認,她究竟是真的毫不在意,還是掩飾得天衣無縫。
以往她生悶氣的時候他其實能夠察覺。
但此刻,過去的經驗和直覺似乎失效了。
他隻好輕聲一笑:“這麼相信我啊?”
陳清霧抬眼看他,微微勾了勾嘴角,“相信你還不好嗎?”
之前發生過一件事。
是她研究生畢業回來的第一年,孟祁然和朋友們在山裡的度假酒店一起跨年。
那時候工作室很忙,她晚上九點才從瓷都出發,緊趕慢趕地,到南城卻還是已過了淩晨兩點。
換一部車趕到度假酒店,大家已經各自回房了。
陳清霧去敲孟祁然的房間門,沒想到開門的竟是詹以寧。
彼時心情之震驚自不必說,詹以寧也很驚訝,急忙解釋說自己有個表弟也在做音樂,她帶了DEMO過來想讓孟祁然幫忙聽一聽。
房間裡孟祁然確實坐在沙發上,戴著頭戴式耳機,腿上放著筆記本電腦。
然而她還是耿耿於懷,覺得分明有更好的處理方式,譬如去茶室,譬如將房間門敞開。
她這樣和孟祁然說過之後,孟祁然說既然這麼不放心,那麼他把詹以寧拉黑,以後再不往來了。
於是,她選擇了將這件事揭過。
以後類似事件,她都懶得再投入情緒。
孟祁然注視陳清霧,剛要再說什麼,包間門被推開。
孟弗淵進門,隻覺得氣氛有幾分不自然,目光自兩人臉上掃過,但最終沒多問。
終究是他們兩個人的事,輪不到他多嘴。
菜已提前點好,服務員問過之後,便去通知後廚準備上菜。
所有菜式上齊,除了孟弗淵所點的,服務員還贈送了三客冰淇淋,說是春季新品,請熟客嘗鮮。
那冰淇淋淺粉和輕綠間雜,盛在白色瓷盤裡,像春日桃枝的配色,十分清新。
陳清霧當即拿起銀色小勺,舀了一勺送進嘴裡。
孟弗淵不露聲色的注視著她,待她吃完幾口,方才出聲:“計劃什麼時候辭職?”
陳清霧放下勺子,答道:“展覽一結束就回去遞辭呈了。”
孟弗淵點了點頭,“你上回說,打算開自己的工作室,這事兒在籌備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