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清霧時常覺得,孟弗淵隻比她大六歲,卻像是大了一輩,她跟他說話時,總有種在同長輩彙報的正襟危坐。
“還在初期計劃階段。”
“有沒有想過開在哪個城市。”
“瓷都或者南城吧。瓷都配套比較完善;南城離家近,地租低。各有優勢。”
她話音落下以後,孟弗淵沉默了片刻。
後續的話,他斟酌再三,方才開口:“我有一個朋友,在東城南郊開了一間陶藝教室,最近生活變動,要離開東城回老家,打算把店盤出去。他那兒設備齊全,清霧你如果感興趣,可以過去看看。”
陳清霧剛要開口,孟弗淵看她一眼,又補充道:“去年南郊文創園開了一座柴窯,對外開放。但我對你們行業了解不多,具體是否合適,你自己判斷。”
他聲音低沉悅耳,如玉石相叩,聲調又不急不緩,便很容易予人以安全感,讓人相信他能對自己說的每一個字負責。
陳清霧點頭,伸手輕輕撓了撓臉側皮膚,“我知道,看到過新聞。柴窯比較麻煩,那應該是東城唯一有柴窯的工作室。”
孟祁然笑說:“哥你人脈真廣。”
孟弗淵沒接這話,端起水杯喝了口水。
這些話昨天跟陳清霧單獨待著時就可以說,但總覺得不合適,再如何解釋,也推脫不了自己的私心。
所以特意選祁然也在場的時候提起。
陳清霧聽完,當場認真考慮起來,“淵哥哥你對那邊租金是什麼區間有了解嗎?”
“政府對文創園有政策扶持,地租不高。”
陳清霧當下有些心動。
除了孟弗淵介紹的設備齊全、園區有柴窯、地租低之外,還有個重要的原因:她最好的閨蜜學材料科學,也在東城讀博,她所在的新校區離南郊很近。
陳清霧思索片刻,便說:“下周我抽空來一趟東城,過去看看可以嗎?”
孟弗淵點頭:“我來安排。”
卻見陳清霧又似不自覺地抬起手來,抓撓皮膚,她臉側那一片,已經有些泛紅了。
他頓了頓,往她麵前看去,隨即神情一凝,撳鈴叫來服務員。
服務員匆匆趕到:“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助……”
孟弗淵指了指冰淇淋,“這裡麵加了堅果?”
孟祁然和陳清霧聞言都是一震。
服務員明顯慌了,“我……您稍等我去問問!”說完飛快跑出包間。
孟弗淵這句話好像啟發了陳清霧一樣,她隻覺得更癢,忍不住抬手。
“彆撓!”
孟弗淵和孟祁然異口同聲。
孟祁然強勢而迅速地一把抓住了陳清霧的手。
孟弗淵望見孟祁然的動作,一頓,忽地意識到自己手臂也已抬到了半空。
孟祁然一隻手抓著陳清霧,一隻手按著她下巴掰過她的臉仔細查看,這動作幾乎是將她半抱在懷裡。
孟弗淵在一旁站著,隻覺得心頭澀然。
他似乎忘了,自己沒這資格。
孟弗淵定了定神,看向陳清霧:“帶藥了嗎?”
“沒……”陳清霧平日飲食十分注意,國內烹飪不像國外常常用到堅果,就沒再時刻帶藥。
她已經好久沒過敏了,剛剛投入聊天也沒留意,以為那種微微的刺癢,不過是敏感皮膚換季時的正常現象。
孟弗淵抽紙巾擦了擦手,徑直站起身,“祁然你看著,我去買藥。”他走得很快,自感有些狼狽逃離的意思。
冰淇淋裡應當是加了某種堅果粉,劑量不多,是以除了瘙癢,並沒有太過嚴重的過敏反應。
陳清霧望著孟弗淵匆匆而去的背影,一時怔愣。
——作為青梅竹馬的兄長,他的緊張和擔憂,未免有點過分深切。
而她記得小時候的孟弗淵不是這樣。
陳清霧十歲那年暑假,家長把她放在孟家,同孟家家長一塊兒出去旅遊,他們覺得有孟弗淵在,又有保姆和司機,出不了什麼事。
也不知該說他們太心大,還是太信任孟弗淵。
大人們出發後的第三天晚上,孟弗淵正一個人在房間裡看書,忽聽外麵響起咚咚咚的腳步聲。
他放了書打開門,孟祁然慌慌張張跑過來,語無倫次道,霧霧過敏了……
孟弗淵匆匆趕去客廳。
陳清霧臉上飛起大片紅疹,呼吸也有兩分急促。
保姆跟孟祁然吵得不可開交,一個說叫司機送去醫院,一個說直接叫救護車。
孟弗淵直接喝道:都閉嘴。
十六歲的少年麵色沉冷,有種叫人噤若寒蟬的氣勢,一時間所有人都不敢再說話。
陳清霧記得那時孟弗淵一點也不見慌亂,離開了客廳半分鐘,回來後手裡多了盒抗組胺藥。
藥是陳媽媽提前準備的,臨走之前放進了藥櫃裡,單獨跟孟弗淵交代了用法,以防萬一。
待她服了藥,孟弗淵冷靜地吩咐保姆,叫司機把車開過來,送醫院。
到醫院掛了急診,醫生問吃的什麼藥,孟弗淵直接將藥盒遞給他。
陳清霧都沒發現他是什麼時候將藥盒帶上的。
醫生做了基礎檢查,說沒什麼大礙,吃的藥也是對症的,讓再服用兩頓,症狀消退了就自行停藥,叮囑以後注意點。
末了,醫生問孟弗淵:“你多大了?看著不像是大學生。”
搶答的是孟祁然:“我哥今年十六歲!”
醫生說:“小夥子很冷靜啊,知道帶妹妹來看兒科急診。十六歲自己都還隻是個小孩呢。”
最後這句話讓孟弗淵的臉色有點不好看,酷哥可能不希望自己還跟“小孩“二字劃上等號。
陳清霧瞥見他的表情,沒忍住噗嗤笑了聲。
孟弗淵立即瞥過來,她頓時不敢再作聲。
回到家,進門的時候,陳清霧聽見孟弗淵在身後說:“以後自己注意點。”
那語氣不很耐煩,現在想來也能理解,好好的暑假不能出去玩,要在家看著兩個拖油瓶小屁孩,任誰都會很不爽吧。
陳清霧那時候隻有給人添了麻煩的愧疚,訥訥地道歉,“對不起……”
孟弗淵就更不耐煩,“又沒做錯,道什麼歉。”
後來,陳清霧臨睡前聽見外麵有動靜,跑到門口偷聽,是孟弗淵在訓斥孟祁然,說他十來歲了還跟沒長腦子一樣,什麼都敢給妹妹吃。
孟祁然不服氣:“她吃什麼我還得負責嗎!”
“她在我們家做客,我們就得負責。”
孟祁然被堵得沒想出辯駁的話,隻哼了一聲。
這件事讓他們所有人都長了心眼,陳清霧自己尤其,往後吃什麼東西必得再三確認。
今日訂餐,孟弗淵也是一再強調,不要添加任何堅果,誰能想到作為贈品的冰淇淋卻成了漏網之魚。
沒一會兒,孟弗淵買藥回來了。
餐廳經理過來免了單,又一再道歉,說會加強對服務員的培訓,末了懇切地請求孟弗淵彆將這事兒告訴給餐廳老板。
孟弗淵說:“我跟老板是朋友,出了問題尚可以商量。換成其他人,你們今天輕易收不了場。這是管理上的漏洞,我不能替你們打掩護。”
經理喏喏點頭,不敢再置喙什麼。
耽擱了一番,菜快涼了,大家也都胃口儘失。
下午四點的飛機,陳清霧現在就得出發往機場去。
孟弗淵推了一個會議,親自去送機。
路上孟弗淵找她要電子登機牌的截圖,她發給了他,當他是要確認出發的航站樓。
車抵達機場,孟祁然送陳清霧進去值機。
走往值機櫃台的路上,陳清霧手機振動。
微信消息,孟弗淵發來的。
孟弗淵:午餐體驗很不愉快,抱歉,是我的失誤。幫你辦了升艙,飛機上吃點東西吧。
孟祁然見陳清霧站定不動,跟著停住腳步,“怎麼了?”
“沒。”陳清霧收起手機,“走吧。”
陳清霧走在前,去往頭等艙的值機櫃台。
孟祁然倒是疑惑:“這次怎麼舍得買頭等艙了?以前我勸你你都說要省錢。”
陳清霧每天跟土與火打交道,一點也不嬌氣,自工作以後沒問父母要過一分錢。自己工資有限,自然撐不起太過奢侈的消費,因此通勤坐公交,飛機坐廉航經濟艙,都稀鬆平常。
“淵哥哥幫忙升的艙。”陳清霧實話實說。
孟祁然挑了挑眉,“不知道的以為他跟你才是親兄妹。”
送到安檢口,孟祁然停住腳步,“這邊的事情收尾了我去找你。”
陳清霧點點頭,“你快回去吧,彆讓淵哥哥在停車場等太久。”
孟祁然說:“我看著你進去。”
陳清霧接過行李箱,進了安檢口,在走進通道前,她回頭看去。
孟祁然還站在那兒,但不知誰給他打了個電話。
他正低頭接著電話,因此沒有看見她看向他的這最後一眼。
陳清霧收回目光,轉身。
登機落座,片刻後收到了幾條微信消息。
孟祁然:起飛了沒?落地之後記得跟我說。
陳清霧回複:馬上起飛。
另外兩條,是孟弗淵發來的。
第一條是:今天實在照顧不周,抱歉。餐食成分記得跟空乘確認,注意過敏症狀有無反複。
另一條則是:落地之後,給祁然發消息。
陳清霧剛準備回複,左側又彈出一條新消息:
照顧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