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都卸下,放在一起,由車隊工作人員統一看管。
孟祁然去之前,走到陳清霧麵前,指了指觀眾台,“你一會兒去那兒看吧,我讓他們留了前排的位置。”
陳清霧笑一笑,“嗯。你快去,不用操心我。”
待車隊的人走了,陳清霧轉身,正要從後方通道去往觀賽區,那個女孩走了過來。
她直接說道:“我怕你誤會,所以替祁然解釋一下,昨天晚上是在我房間裡開的會,中途要祁然補一個身份證複印件,他錢夾拿出來就忘在桌上了。”
陳清霧微笑:“我知道了。”
女孩睨她,似想判斷她此刻的真實想法。
陳清霧始終沒有太大表情,指了指前方,“去觀賽區是從右邊走?”
女孩點點頭。
陳清霧穿過通道,從後門去了車隊專屬的觀賽區。
她坐了下來,習慣性地從檢錄處茫茫的人群中,尋找孟祁然的身影。
想到初中高中那會兒,凡有運動會,孟祁然一定是人群的焦點。她就坐在烈日下,拿校服頂在頭上,膝上墊著書本,給他寫加油稿。
每次比賽結束,一堆女生圍過去給他遞水,他從來不接,直接跨班,來到她的班級所在的區域,拿她的水喝。
班主任有時候都會開兩句他的玩笑,說天天竄班,不如轉班得了。
祁然從不主動跟其他任何女生曖昧。
所有人都覺得他們是一對。
但似乎一點也不妨礙,那些真正將孟祁然視作目標的女生,憑借一種驚人的直覺,知曉她與祁然,並非外人眼中的鐵板一塊。
所以有詹以寧,有眼前這個女孩的“替祁然解釋”——這句話未必有什麼惡意。
她甚至沒有立場責備祁然,一來是她不肯鬆口接受;二來,他確實從來沒有對他人主動過。
能責備什麼呢?
結果無非也就是,換得祁然“如果不放心,他可以將其他所有異性拉黑”的表態。
而這反而會使她進一步反思,自己是不是太過敏感,太過沒有安全感。
他們之間積重難返,並非拉黑一個人、一百個人可以解決。
沒一會兒,同一小組的車手,上了起點線。
發令槍響。
陳清霧往疾馳而去的身影望去,又被刺眼的陽光照得閉上眼睛。
騙不了自己。
自己對祁然與單方麵追逐無異的喜歡,或許,已經到了強弩之末。
孟祁然小組第一,總積分第三,成績很是亮眼。
首戰告捷,車隊自然要聚餐。
陳清霧坐在他身邊,一晚上都在微笑,笑得臉都有些發僵。
吃完飯,又去了KTV。
一直鬨到過了零點,大家方才回到酒店。
陳清霧刷卡開門,推門之後,仍似昨晚一般稍稍停頓。
轉頭,她抬眼看向孟祁然,語氣很是平靜,“你要不要進來坐一下。”
晚上喝了些酒,孟祁然反應稍有遲鈍,片刻才說:“頭有點疼,先回去休息了。霧霧,你也早點睡。”
陳清霧微笑,“好。那晚安了。”
自尊已不允許她做出第二次邀請。
孟祁然點頭,“晚安。”
陳清霧洗完澡,躺了下來。
一整晚,KTV裡那些吵鬨的歌曲,還在她腦中回響,攪得她左右都睡不著。
爬起來,披了件外套,走到走廊儘頭的消防通道去抽了一支煙。
次日一早,陳清霧就乘車去往機場,趕最早一趟飛機回到東城。
孟祁然大抵睡到了自然醒,醒來看見她的微信留言,給她打了幾個語音電話,但那時候她在飛機上沒接到。
落地之後,主動給他回了一個電話,說工作室有事,自己先回去了。
孟祁然有些遺憾:“本來還想帶你出去逛逛。”
“下次有機會再說吧。”陳清霧在電話這頭說道,又問他,“馬上回東城嗎?”
“車要先運回去做保養。過幾天我去找你。”
陳清霧說好。
/
這之後,大約過了一周。
吃過晚飯,陳清霧掃了一輛共享單車,騎回園區。
在園區門口還了車,步行至工作室。
正低頭從帆布包裡翻找鑰匙,忽聽門口處傳來一聲笑:“終於回來了。”
陳清霧嚇得包都差點從手裡滑出去,“……祁然?”
郊區沒有光汙染,月色足夠明亮,門口抱臂倚牆而立的人,除了孟祁然還有誰。
“你怎麼不提前說一聲。”
“那還怎麼給你驚喜。”孟祁然笑說。
陳清霧拿鑰匙開了門,摸門口總控開關撳下。
空間霎時亮起,她借燈光去看,孟祁然穿了件淺灰色的衛衣,手裡提著一隻黑色雙肩包,手臂上一道擦傷,還帶著似乎凝結沒太久的血痕。
陳清霧將他手臂抓起來,“怎麼受傷了?”
“試車摔了一下。正常的。”孟祁然提著雙肩包,推著她肩膀往裡走去。
“吃飯了嗎?”
“飛機上吃了點。你這裡太遠了,出城又堵,過來坐得我差點暈車。”
“你開賽車的哎。”
“賽車的也快不過出租車司機。”
陳清霧笑了聲。
孟祁然將包往桌麵上一扔,隨即往沙發上一倒。
陳清霧問:“你吃東西嗎?我幫你點個外賣。”
“有水嗎?”
“有。你等下。”
白天叫人送了一箱純淨水過來,還沒拆開。
陳清霧去牆根處將箱子拆了,遞了一瓶給孟祁然。
孟祁然喝了幾口,擰緊放在茶幾上。
他靠住沙發靠背,環視一圈,“都收拾好了?”
“差不多。”
“還缺什麼嗎?”
“不缺。”陳清霧邊說話邊打開外賣軟件,下單了一份肯德基套餐——這附近這家最近,送餐最快。
點完之後,陳清霧在他旁邊坐下,“下站比賽什麼時候?
“一周以後。”
“那你要回家一趟嗎?”
“嗯。後天回去。”孟祁然轉頭看她,“明天陪你去逛街?”
“都行。”
隨口閒聊,直到騎手打來電話,通知東西已經送到門口。
陳清霧叫孟祁然坐著,自己起身去拿。
等她取了餐返回室內,卻見孟祁然支起了人字梯,正在往窗戶上掛東西。
陳清霧走過去,抬眼望去,“在掛什麼?”
她聽見清脆而空靈的聲響,怔了下。
那是一串彩色的玻璃風鈴。
孟祁然掛好了,扶著人字梯往下,還剩兩階時,直接一躍跳下。
他拍一拍手,去洗手池那邊洗手。
陳清霧跟過去,在一旁的岩板台麵上拆外賣。
聽見孟祁然打了個嗬欠,陳清霧望過去,“很累嗎?”
“嗯。車子輪轂做了一點調整,一直在試車磨合。這幾天每天就睡五小時,試得差不多,就趕緊過來找你了。”
陳清霧心底泛起幾分柔軟的情緒,好似,上回去找他時,那些無法言說的,幽微的痛苦與委屈,又稍得緩解。
“……這麼著急啊。”她輕聲笑說。
孟祁然沒說話,隻是輕笑一聲。
自鼻腔裡發出的,有點懶散,卻好似羽毛直接拂過她的耳膜。
孟祁然挽起衣袖,準備洗手。
陳清霧又看見了那道擦傷,說道:“你等一下,我拿東西給你消一下毒。”
陳清霧轉身去架子上拿了醫藥箱過來——她算是久病成醫,獨自在外生活,總要將醫藥箱備齊才有安全感。
從箱子裡拿出小瓶碘伏,取棉簽蘸了蘸,抓過孟祁然的手臂。
挨上去時,她抬頭問道:“疼不疼?”
孟祁然也在這時候低下頭來。
沒有任何預警,目光直接相撞。
陳清霧一下屏住呼吸,因為沒想到會挨得這樣近,他的呼吸,好似就直接落在她的鼻尖上。
兩人都定住了。
空間和時間,也恍如凝滯。
陳清霧睫毛控製不住地顫了一下,心臟也似要喉嚨裡跳出來。
怎麼辦。
她飛快思索該閉眼,還是該移開目光,卻看見孟祁然深色的乾淨的眼底,一閃而過的慌亂。
隨即,他生硬地彆過了目光,低頭,將已經關上的水龍頭,又一下打開,繼續洗手。
嘩嘩的水流聲,好像無法傳入陳清霧的耳中。
她隻聽見一陣嗡嗡的聲響,空白得像是小時候周二信號斷聯的電視雪花點。
她以為99%會發生的事,沒有發生。
孟祁然是“不敢”,還是“不想”。
她無法思考了。
她機械地往旁邊挪了一步,扔了手中的棉簽,蓋上碘伏瓶的蓋子,又從已經拆開的外賣袋裡,拿出漢堡、可樂和小食,“……趁熱吃吧。”
她聽見好像是不屬於自己的聲音在這樣開口。
“……嗯。”孟祁然悶悶應了一聲。
水流聲停了。
她沒去看孟祁然,“你先吃,我去看下衣服洗好沒有。”
“嗯。”
陳清霧飛快地往後方走去。
她蹲在洗衣機前方,伸手扣住了蓋子,卻好像力氣儘失。
就這樣蹲在這裡,許久,聽見外麵孟祁然喊她:“霧霧。”
她應了聲,站起身,朝外頭走去。
孟祁然已將雙肩包提了起來,“有點累,我先回酒店休息。明天……明天過來接你逛街。”
陳清霧“嗯”了一聲。
“走了。”孟祁然沒看她,“早點休息。”
他轉身走了。
陳清霧望著水泥地上他朝著門口遠去的影子,心底和腦海俱是一片空白。
孟祁然快步走到工作室門口,邁下台階。
停住腳步,深深呼吸。
他驟然地意識到,原來以往相處,自己一直在下意識回避方才這樣的情況。
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有這樣的下意識。
腦袋裡亂轟轟的,一種行將脫軌般的慌亂。
/
台麵上的食物並沒有動。
陳清霧看著它們,一件一件放回了袋子裡,丟進垃圾桶。
她在沙發一角坐下,聽見手機振動了一聲,拿過來一看,是孟祁然發來的消息:我上車了。明天過來找你。早點休息。
她沒有回複,鎖屏了隨意往沙發上一扔,隨即從包裡摸出煙和打火機。
燃了一支,卻隻吸了兩口,就這樣坐在那裡,在風拂動玻璃風鈴的清脆聲響中,靜默地看著它燒到了頭。
手機再度響起,以為又是孟祁然,掃一眼卻發現是孟弗淵打來的電話。
陳清霧將煙撳滅,拿起來接通。
孟弗淵問她:“在工作室嗎,清霧?”
“在的。”陳清霧輕聲說。
“我過來替錢老師拿件東西。”
“哦……”陳清霧反應過來,“他跟我說過。”
早上收到的微信,錢老師說有隻要送人的藍釉盤落在工作室了,會請朋友過來取。
孟弗淵說:“我二十分鐘後到。方便嗎?”
“方便的。”
孟弗淵將車停在門口。
大門敞開著,燈光投在門前的地上。
孟弗淵下車走到門口,輕敲了一下敞開的木門,裡頭傳來聲音,“請進。”
走進去一看,卻見窗戶旁邊架了一架人字梯,陳清霧正在往上爬。
他加快腳步走過去,“要拿什麼,我幫你。”
陳清霧動作一頓,低頭,卻見孟弗淵掌住了梯子。
“沒事。我自己來。”
孟弗淵沒有勉強,隻將梯子牢牢掌住。
片刻,陳清霧爬到了合適高度,將掛在窗欞上的東西摘了下來。
一陣“鈴鈴”的空靈聲響。
她轉過身來,手裡舉著一隻風鈴,輕聲說:“我不喜歡這個聲音,太空了。”
孟弗淵剛要開口,卻見她手一鬆。
那風鈴直接下落,在水泥地上,濺個粉碎。
孟弗淵下意識眨眼,旋即愣住。
逆著燈光去看,隻覺得她此刻的神情,恍似地上那隻四分五裂的玻璃風鈴。
“清霧。”
他的第一反應是喊她的名字。
陳清霧目光定了定,來對他的視線。
孟弗淵伸手,“下來。”
陳清霧一時沒動,他直接伸臂,緊緊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這一瞬間他害怕得手指都在微微顫抖。
怕她也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