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秋家還是落魄的舊氏族,尚未因為她的高中而崛起。
她爹敗光了僅剩的家產,整日醉生夢死,根本就不會關心她的科舉殿試。
連她中了貢士的消息,也是大夫人派人去告訴他的。
她兄長則每日都跟一群紈絝混混為伍,溜雞鬥狗、不學無術,一個月裡有十天半個月都不著家,和她也談不上有多大感情。
上輩子相處數十年,也不過是一直在利用她罷了。
至於大夫人柳氏?
秋澈是二姨娘王氏所出,以柳氏的氣量,看她們不爽已經很久了,能容兩人在府上好好活了這麼久都是奇跡,怎麼可能夾道相送。
而她生母王氏又是個姨娘,在如今這樣一個規矩繁多、等級森嚴的時代,沒有當家主人的吩咐,根本沒有辦法踏出院門一步。
且秋家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已久,欠款無數。
偌大的宅院看著古典氣派,卻根本沒有一點人煙味兒。
短短一段從院中到府外的路,竟然隻有一個雲燕拎著一個裝了備考物品的盒子,陪在秋澈身側。
秋澈想到這裡,若有所思。
秋家隻有後院有一輛馬轎。但等兩人到了馬廄,馬車卻了無蹤影,連看守的馬夫也睡得跟死豬一樣。
這是秋家從前落魄時的常態了,隻是秋澈身居高位多年,見狀也不免皺了皺眉。
雲燕向來機靈,看她表情不對,立即巧言令色地上前去喊。
馬夫打著哈欠醒過來,瞧見是秋澈,誠惶誠恐的神色瞬間變得不耐煩起來。擺手道:“馬大公子今早騎走了,轎子開不了。二公子見諒。”
秋澈察覺到雲燕用餘光瞥了自己一眼。
但她還沒說什麼,雲燕便跺腳怒斥道:“沒聽說二公子今日要去殿試嗎?怎麼能將馬放給大公子?!你這廝知不知道輕重——”
馬夫有些不悅,卻還是耷拉著耳朵聽完了。
秋澈任她發了一通脾氣,這才輕聲製止道:“雲燕,走了。”
“二公子,這可怎麼辦?”雲燕收了聲,滿臉憂心忡忡地看向他,“沒有馬車,去宮門處可來得及?要不我去求求大夫人……”
秋澈從她手上接過盒子,擺擺手道:“我自己去便可。”
雲燕愣了一下:“啊?可是公子……”
但她話還沒說完,再回過神,秋澈的身影已經走遠了。
她看著秋澈的背影皺了皺眉,低聲道:“奇怪,怎麼感覺這二公子……最近陰晴不定的。”
秋府坐落在京城邊緣,自三年前玄陰政變之中被波及後,便落魄已久,門庭冷清,家中仆役也因此跑了許多。
秋澈剛出府門,正思索著是用身上僅剩的幾兩銀子搭個便車,還是直接飛簷走壁,以求不費事不費錢、快速到達宮門處——
雖然這樣有可能會被城內巡守的錦衣衛當成采花賊當場拿下,但她好歹學了好幾年武功,也算文武雙全。
要是運氣好沒被抓到呢?說不定真的可行。
正思考間,城門處進了一輛轎子,趕車的是個佩刀侍衛,慢悠悠地往宮門的方向去。
秋澈認得他——這是李青梧身邊的暗衛扶風,也是錦衣衛編內一員。
秋澈滿腦子的思緒不知為何停了下來,就這樣靜靜立在門前,看著馬車從自己身前駛過。
似乎風吹過時,車內的簾子被掀起來了一瞬間。
秋澈不太確定是不是李青梧坐在裡麵,畢竟這轎子確實十分低調,不像是傳聞中受儘榮寵的長公主會坐的車。
她隻是看著扶風,忽然想起來,上輩子就是在殿試後一個月的太後壽宴上,她求娶了李青梧。
不管李青梧對她到底是什麼心思,總歸上輩子秋澈已經欠她良多,這一世,她不打算再將李青梧牽扯進秋家的是非恩怨中來。
讓她做她金枝玉葉的長公主吧。
就這樣平安喜樂一輩子,說不定才是她最應該擁有的結局。
但隨後,剛感慨完,秋澈便眼睜睜地看著從自己麵前走過去的馬車,又慢悠悠地掉了個頭,到了自己麵前。
她:“?”
趕車的暗衛板著一張臉:“去宮中趕考的考生?”
秋澈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閣下如何知道的?”
扶風瞥了一眼她手中的盒子,沒回答,隻是抬了抬下巴:“我家主子心善,怕你誤了時辰,讓你坐上來,可帶你去宮門處。”
秋澈不免掃了一眼馬車嚴絲合縫的簾子,心想,偏偏就讓她遇到這種好事?
她拱了拱手,問了句:“多謝好意,不知轎中坐的是哪家善人?改日秋某定登門道謝。”
為了扮成男子,她是專門練過聲音的,能將原本清透玲瓏的女子嗓音變成男人的聲音,且毫無破綻。
再貼個足以以假亂真的假喉結,這麼多年,就沒有人能認出她其實是個女人。
扶風聽了,卻有些不耐:“你坐是不坐?”
馬車內也依然毫無動靜。
秋澈道了聲謝,也不再拖延,利落地掀袍上了馬。
說來也怪,原本慢悠悠的馬車,等她坐上去後,便開始加快了速度。
一路穩穩當當疾馳至宮門處不遠的巷子裡,暗一才停下馬車,道:“下來吧。”
秋澈又看了一眼馬車內毫無動靜的車簾,這才道謝離去。
待她走遠了,與眾貢士一同入了宮門,扶風才出聲道:
“殿下,那人走了。”
“嗯,”轎子裡溫溫和和應了一聲,“我知道。”
一隻蔥白如玉的手慢慢掀開了車簾,露出一張芙蓉麵,眼尾一點淚痣,平添幾分嫵媚。
但她神色端莊溫婉,反倒將這明豔的嫵媚色彩壓了下去。
李青梧最後又看了幾眼秋澈的方向,這才放下手,垂眸看了眼手上半成品的繡帕,輕聲道:“回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