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知道我最看重我娘。”
“……該不會,”秋澈看著他的表情,慢慢補了一句,“在哪裡做著什麼洗衣做飯的粗活吧?”
秋初冬臉色一僵:“怎麼會……可她畢竟是妾室,又總是一身病痛,也不常見人。這大喜之日,我怕她出來後莽莽撞撞,總咳嗽會衝撞到了你,所以……”
“你我都心知肚明,”秋澈打斷了他長篇大論的解釋,“你隻是覺得她上不得台麵罷了,在你心裡,她是你當初強行搶回來的,比不上明媒正娶的夫人。我也比不上那個一無是處的孬種。”
她淡淡道:“父親,你該承認是你的教育方式出了問題,而不是找儘拙劣的借口,又企圖讓我為你繼續賣命。”
“秋澈!”
秋初冬終究還是沒忍住,吼出了聲:“我從前怎麼沒有發現你這般放肆!一口一個秋哲,還敢罵他嘴賤……他是你兄長!我是你父親!你需以父為天!我要說什麼做什麼,輪不到你來管教!”
“……”
秋初冬一時氣血上頭,麵紅耳赤地又指著秋澈罵道:“再說了!什麼叫賣命!我是為了你好!我讓你讀書讓你當官,有什麼不對嗎?!你該對我感恩戴德,而不是扭頭回來指責你爹我的不是!天下就沒有這麼做人子女的!”
“我就算讓你賣命了又怎樣?你是我秋初冬的種,難道還想喊彆人爹不成?!”
憐珠閣的大門敞開,管家立在門口,聽著這對父子倆的爭執聲,頭也不敢抬。
玉明玉硯站在更遠的院門口,隱約聽見裡麵的爭吵,對視一眼,一時不知該不該進去阻止。
院子裡有短暫片刻的死寂無聲。
兩人一坐一立,對峙許久。
秋初冬喘著粗氣,慢慢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失態。
可奇怪的是明明他在憤怒,但坐在原地一動不動、矮了他一頭的秋澈,身上的氣勢卻仿佛更令人膽寒。
“……原來如此。”
良久,秋澈笑了一聲。
秋初冬說完就後悔了,想起今日的種種異常,怕秋澈真的決定以後改口不叫他爹了。
沒了秋澈的衷心賣命,秋家想要出頭可是一件大難事。
見秋澈無緣無故笑出了聲,秋初冬一愣,下意識惱怒道:“你笑什麼?”
“我在笑,我從前竟然也沒發現父親的每一句疑問聽起來都如此好笑。”秋澈慢吞吞地開口,譏諷道,“您這幾天夜不歸府,原來是去蘭笑坊學唱戲去了?”
蘭笑坊是朝京最有名的戲班子樓,秋初冬最愛黃賭,除了毒以外都沾。
聽出秋澈這是在陰陽自己隻知道整日醉生夢死,秋初冬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片刻,咬牙道:“我不跟你計較今日之事,但我勸你儘快去跟吳公子解釋清楚……若是讓我知道了吳相因為此事對秋家不滿,你就是秋家最大的罪人!”
說罷,拂袖而去。
“他還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玉明麵上帶著滴水不漏的笑臉將人送走,轉頭就沒了表情,冷哼一聲。
玉硯也難得不滿,嘀咕道:“還罪人呢,要我看,若他們今日不鬨事,也不至於惹得吳公子不滿。真要說罪人,他和大公子才是那個罪人吧……”
玉明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讓妹妹小聲點。
玉硯不明白為什麼這種事,在自己主子院子裡也說不得了,但知道姐姐向來比自己機靈聰慧,倒也沒再說話。
她撇了撇嘴,轉身繼續去院子裡練武了。
秋澈任由她們替自己抱怨,握著手中的書卷,始終沒有說話,仿佛在出神。
良久,她起身。
侍候在一旁的玉明正發著呆,見狀忙直起身問:“主子,要出門嗎?”
“不,去憶紅樓。”
憶紅樓,是二姨娘王氏住的地方。
玉明玉硯住在這裡幾天,倒也見過兩次這位秋澈的生母。
正如秋初冬所說,王氏形銷骨瘦,整日纏綿病榻,咳嗽聲晚上能傳到隔壁的下人房裡去。
但從骨相來看,年輕時至少也是個清秀的風韻美人。
秋澈從前常去見她,後來年歲長了,卻漸漸地不去了。
一是秋初冬嫌王氏一身病氣,又是上不得台麵的妾室,正好那段日子又惱怒於秋澈流連書院,回家越來越遲,為了懲罰,便勒令不許她去看。
二是,隨著年齡越大,讀的書越多,秋澈就越見不得王氏小家子氣的愁苦像——
就像現在這樣。
王氏聽聞她和秋初冬發生爭執,憂愁地拉著她的手道:“他畢竟是你父親,你彆和他置氣,好好和你爹道個歉,事情也就過去了……”
“娘。”
秋澈打斷她的話,看了眼家徒四壁的房間,“采雀呢?”
采雀是王氏屋子裡伺候的丫鬟。
王氏臉色一白:“應該是有事……出門去了吧。”
騙人。
分明就是看她好欺負,丟下她跑出去和秋哲逍遙快活去了。
從前雲燕也做過不少這樣的事,但秋澈曾經一心隻讀聖賢書,不關注這些瑣事。
其實蛛絲馬跡都相當明顯,甚至擺在了她麵前。
“沒關係,”王氏拍拍她的手,“娘一個人也很好。”
話音剛落,就猛烈地咳嗽了好一陣子。
秋府的下人不多,有些下人捧高踩低,臟活累活反而堆到了王氏這個姨娘身上。
這是王氏常年為秋府洗衣做飯、風吹日曬落下的病根。
“……娘。”
秋澈看了眼她被白布裹住的一雙三寸金蓮。平靜的眸底翻騰著王氏看不見、也看不懂的炙熱風浪。
“我們跑吧。”
“……你再說一遍?”
秋初冬震驚道,“長公主愛慕……秋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