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去祈福的路並不算短,因為有人盯著,秋澈也沒多言,就這樣和她錯開幾步,不遠不近地同行。
甘雨寺風景清幽,常在路上偶遇三兩僧侶,皆是點頭示意。
遠遠看去,兩人的背影仿佛融在了一處,倒有幾分歲月靜好的味道。
經過其中一間院子時,秋澈看見一位穿著粗布麻衣的婦人走出來,下意識避讓了兩步。
李青梧頭頂鬥笠,看路看得並不清晰,見狀輕聲問:“怎麼了?”
秋澈順手拽了她一把——拽的是袖子。
她很快就鬆手,輕聲解釋道:“前麵有人。”
明明動作不大,可李青梧還是被她拽得微微踉蹌,麵紗輕晃。
她下意識抬手去扶鬥笠,而秋澈掃了她一眼,微微蹙眉:“嶽姑娘身體不適?”
“……”
李青梧抿了抿唇,聲音很輕,“沒有。”
她不動聲色地挪了挪腳上芙蓉金邊的繡鞋,羞窘道:“是鞋子太大了。”
秋澈便順著她的視線往下一掃,接著一愣。
那雙鞋不說小,但也絕對不算大……是擁有三寸金蓮的小腳女子們最常穿的款式。
三寸金蓮在如今的大夏貴族裡人人追捧,但隻有富貴人家的小姐才有資本用小腳來比美。
尋常人家的女子,未出閣的都需要下地乾活,幫爹娘養家,小腳不便。
出閣的也都大多隨夫君一同拋頭露麵經商務農,被人評說粗俗不堪。
人們對女人的要求向來苛刻,要她知書達理,又要她無才是德。要她賢惠體貼,又要她死心塌地。
困不住她們的心,便試圖困住她們的腳步。
甚至有人題詩來歌頌小腳,書曰:
賽貂蟬。足不盈三寸,走路且蹣跚。
小腳尖尖,花鞋燦燦,裙底猶隱蓬蓮。*
可實際上,有這樣一雙小腳,對女人來說更多的是生活中帶來的各種不便。
連走路都要格外小心,方能保證不跌倒。
秋澈看著那雙比她母親還要小一些的腳,一時心情複雜,五味雜陳。
若她當初沒有女扮男裝……
如今纏足的女子中,會不會也有她一個?
一旁的婦人瞥了她們一眼,忽然開口,似是嘲諷、又像是感歎道:“金蓮三寸,寸寸困於宅院……所謂纏足,不過是為了滿足男人們惡劣癖好的產物罷了,早該廢棄。”
李青梧聽見對方的聲音,微微一頓,沒接話,隻是低了低頭,輕輕一福身道:“夫人。”
秋澈麵色如常地行禮,仿佛那句“男人們”裡麵沒有自己一般:“不知夫人是?”
“老身姓君,一介無名婦人罷了。”
婦人朝她冷淡地一頷首,目光轉向李青梧時,語氣立刻又溫和下來。
她伸手虛扶了李青梧一把,道:“嶽姑娘可是要去祈福?”
李青梧點頭,見秋澈落單,不忘介紹道:“我與這位秋公子此次乃是同行。”
君夫人略有些驚訝道:“秋公子——你是說,這就是那位秋澈秋狀元?”
秋澈不明白她為什麼要說“就”,但也沒多想,不卑不亢點頭道:
“是我。”
話到此時,君夫人才終於抬起眼皮正眼瞧了瞧她。
她打量秋澈時,秋澈也在不動聲色地觀察她。
雖說她是個婦人,身上穿著的也是再普通不過的衣裳,但看上去也隻是三十多歲的年紀,且氣質儀態溫和淡然,有種遺世獨立的穩重。
大概是她眼睛出了問題——
秋澈想。
她覺得嶽姑娘眼熟也就罷了,怎麼看這位君夫人,也像是在哪裡見過?
……在哪裡呢?
正思索間,君夫人已經收回視線,笑道:“我也正要去祈福,既然遇見了,不知老身可能與你們同行?”
秋澈自然不無不可,而李青梧則沉默著沒說話。
於是原本好好的雙人行就這樣變成了三人行。
秋澈莫名覺得尷尬,
想起君夫人的自稱,便隨口問:“我看君夫人不也是風華正好的年紀,怎麼自稱老身?”
君夫人淡淡一笑:“你倒是會說話——我夫君逝去多年,因為如今膝下兒孫也有十數人,不自稱老身,還能叫什麼?”
一開口就踩雷,秋澈自覺失禮,於是點點頭,也沒問君夫人既然兒孫滿堂,為何還會孤身一人出現在這座寺廟裡。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
而秋澈並不是很想關心旁人的家庭如何。
君夫人看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從她出現後就一直有些沉默的李青梧,倒是饒有興致:
“說起來,老身這些日子雖然身在寺中,但也對秋公子的才名有所耳聞——年方十八便金榜題名,當真是江山備有才人出啊。”
秋澈頓了一下,意味深長道:“君夫人也不差。”
兩人不期對視一眼,君夫人沒料到她會突然說這麼一句,詫異一瞬,又開懷地撫掌笑起來:“你這小輩,真是有意思。長相也還不錯,不知可曾說過親?”
李青梧和秋澈的動作同時一頓。
秋澈搖頭,不懂話題怎麼突然就轉到了這裡。
她哭笑不得,還沒開口,君夫人便抓住了她的手,熱切笑道:“我有個孫女,與你差不多年歲,人長得也秀麗,對你仰慕許久了……你若不嫌棄,要不要與她結個親?”
秋澈抽了抽手。
沒抽出來。
她忍俊不禁道:“夫人,在下還沒有結親的想法,恐怕要辜負您的一番好意了。”
話音剛落,李青梧忽然抬頭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