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駕就在這樣的氣氛下繼續往南,七月裡索額圖便在禁所中去了。四爺心中不知該不該鬆一口氣,雖說他是要爭,但也不是現在。
如今索額圖走了,縱然太子一時傷心,可也總有緩過來的時候。汗阿瑪拔除了手中之刺,回過頭來自然會施恩於太子一黨,以免儲君叫明黨壓在頭上,這正是平衡之道。
寶月也讚同,“索相之名我也有所耳聞,依仗太子多有逾矩之事,太子聲名多有為他所累矣。”
“倒不全是因為這個,”四爺將她圈在懷裡細細剖析給她聽,“朝中滿漢大臣分立,漢人大多趨從於依漢人傳統而立的太子,滿洲勳貴們則仍想向從前一樣由他們來推舉國主,自然不願太子這個位置坐的順當。”
“於是他們就選了大阿哥?”
“不錯,大哥曾隨汗阿瑪幾征葛爾丹,在八旗軍中也頗有聲望。”直郡王曾做過前軍統帥,鄂倫岱、隆科多、乃至溫憲的駙馬舜安顏都是他的擁躉。
他們滿人在馬背上定天下,太子雖也允文允武,但到底不如直王戰功赫赫。監國要的就是穩當,卻不如在前線大獲全勝一般能令朝野側目。
“我聽聞四爺也曾掌正紅營大旗,軍中可有什麼軼聞趣事麼?”寶月眼珠一轉,從他懷裡仰起頭來,朝他挑眉笑笑。
“我的確不長於此道,”四爺盤坐在榻上,摸摸她的頭發,倒是承認的很爽快坦率。
他語氣鄭重道,“便是如今我有這樣的心思,也不敢說我的能力強於哪個兄弟。唯獨公忠體國,仁人愛民之心,我自信至誠無愧。”
確如他所說,雍正是一個極為勤勉的皇帝,寶月在前世不常讀史,卻也聽聞過他登基十三年來的朱批多過他在位六十多年的汗阿瑪。他的確是皇帝裡少有的不愛享受,殫精竭慮。
寶月心神震動,定定地凝視四爺幾秒,忽地投入他的懷中緊緊圈住他的腰。
他神色沉靜,眉目疏朗,一雙鳳眼微闔。他平日裡任何時候,都沒有這一刻來的令自己心旌動搖。
她一瞬間竟然理解了那些願為皇帝效死的士大夫們。
“我會陪著你的。”寶月緊緊攢住他後背的衣裳,語氣悶悶地,堅定又有些顫抖。
四爺一愣,這便是他那夜最想要的回答了,他緊緊抱住她,聲音卻輕輕的,怕驚擾了懷中人。
“嗯。”
有詩曰,三秋桂子,十裡荷花,此時正是江南風光最佳的時候,不止滿池荷花嬌豔,池塘裡還有細小的菱葉浮在水麵上,水聲湛湛,蟬鳴陣陣。
康熙自黃河邊換了禦船走水路,寶月便日日翹首以盼,禦駕終於到了杭州城外。杭州各文武官員、駐防官兵乃至城中鄉紳庶民,無不在城外跪迎聖駕。
江南遊學之風甚矣,康熙也曆來愛同學子們交流,一是讓學子們仰慕聖化,將來入朝為官自然就是天子門生,二則是他每每出巡,都極愛從百姓口中了解當地官員的作為。
譬如這次在學生們口中,浙江巡撫趙申喬雖然是個分文不取的清官,但他頗好收詞訟。
康熙聽了果然下旨審飭,他認為官員一旦愛受詞訟,必然會有刁民興訟成風。
即使立刻審理,被訟之人的名聲家產也在一夕之間蕩儘了,為官之人,應當以安靜不生事為貴。
在四爺看來卻並非如此,帝王垂拱而治的不過是個可望而不可及的理想。
為官者若都隻想著在任上善始善終,和和稀泥。那必定是無視百姓民生,不能以天下之憂而憂的庸人,這樣的人怎堪為一地方父母官?
四爺暗暗記下這個名字,他以為朝中正缺趙申喬這樣法度嚴明,秉公辦案的官員。
到了杭州城中,寶月和四爺果然被安排在她家中下榻,雖過不了兩日又要啟程去蘇州,但寶月分外珍惜與父母相見的機會。
剛穿過那條熟悉的小巷,寶月便激動不已,便是看門口兩個石獅子也親切。阿瑪和額娘早已候在那裡,四爺陪她回門那日見的最後一麵如今想來仿若隔日一般。
阿瑪瘦了,額娘熱淚盈眶,寶月連忙將他們扶起,撲到額娘懷中好好哭了一通。
兩人抱作一團,啜泣不已,“我若是個漢家女兒......”便不必選秀,可以一輩子留在父母身邊。
祜滿還尚有理智,偷偷覷著四爺臉色。這話頗有些怨氣,四爺可不要以為他們家姑娘對他不滿啊。
四爺倒是並沒有生氣,他早知她在家中從小受寵,很理解她對父母的依戀。
四爺見祜滿看來,輕咳兩聲示意寶月,在門口到底不像樣子,好歹進去再說。他見寶月仍無反應,在她額娘懷中哭個不歇氣,便索性伸手把她扒下來攬在懷裡,示意祜滿和王氏帶路進門。
寶月實在能哭,換了個懷抱也停不下來,倒是四爺還很流暢地吩咐瑪瑙拿濕帕子來,一邊拍哄著一邊給她拭淚。——顯然是習以為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