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傻孩子,這大好的日子哭啥呢”周瑱看著鏡子裡的周今宜,沙啞著聲音道:“日後嫁入王府可不能像在家一樣任性行事了。凡事能忍則忍,切莫一味爭強。隻是若真的有人欺負到你,不要忘了凡事尚有父親在。”
若是往日,聽了這話,周今宜定是覺得囉嗦,如今卻是忍不住眼淚又湧了上來。
周瑱歎了口氣,也是忍不住老淚縱橫,命人給周今宜梳發,自己轉身去了前廳。
“一梳梳到尾”
“二梳梳到白發齊眉”
聽著喜娘的祝辭,周今宜想想自己那未來的夫婿,更覺頭疼。
大燕傳世百年,曆經五位帝王,當世除了皇家沈氏,更有沈、蕭、慕容三大世家。
周家先祖曾跟隨太祖戎馬天下,立下漢馬功勞,祖上也曾出過帝師、宰輔。如今的周家家主是周瑱,任太傅一職,位列三公。
周家立世百年,為世家之首,門生故吏遍布天下。周今宜是周太傅唯一的嫡女,當今除了皇家公主,怕是沒有比她出身更尊貴的了。
朝廷儲君未立,諸位皇子明爭暗鬥,朝中大臣各自為營。
朝堂之上向來瞬息萬變,中宮無子,大皇子端王是良妃所生,外公是當朝太尉李密;二皇子沈南煜,其母妃正是如今寵冠後宮的淑妃;沈南意乃是昭帝幺子,他母妃早逝,自幼養在慕容皇後膝下。
周今宜和沈南意是自幼定的親事。沈南意母妃與周今宜的母妃乃是手帕交,二人早有約,日後有了孩子,若是一男一女則結為姻親。
隻歎世事難料,周今宜母親在生她之時,難產去了。而沈南意的母親寵冠後宮,卻一朝為君王所棄,鬱鬱而終。
不過這兩家親事倒是定了下來。
到了適婚年齡,當今聖上一道賜婚聖旨下來,冊周今宜為寧王妃,婚禮定於來年開春。
雖還有數月,但親王大婚,馬虎不得,宮中司禮監也早早開始籌備了起來。
寧王府上下也都忙碌了起來。納彩、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一概事宜自有宮中操心,可寧王府為迎主母,也都上下修葺一新,更是精心種植了諸多奇花異草。
成婚當天,花橋臨門,他接過她的手,步過回廊,穿過花園。對天叩拜,結為夫妻。
新房內,龍沈花燭高照,一室的流光溢彩,幾個侍女托著金盤上前,伴著吉利話將五色花果撒入喜床帳內屋角各處,紅棗、栗子、桂圓、蓮子、花生圓圓的滾動著喜氣,藏入了各個角落。
深夜,月華如水,銀光一般鋪在地上,鼎爐染了幾縷煙來,貼金的龍沈紅燭高燃,火苗一跳一竄分外灼亮。
下人們都退了下去,周今宜揉了揉被沈冠壓得酸疼的脖子,長噓了口氣。一早就被拉起來淨麵、梳妝,此時隻覺得昏昏欲睡。
沈南意進來的時候,就看到蓋頭下的女子頭一上一下的打著瞌睡。
聽到腳步聲,周今宜猛地坐直身體。見到這一幕,沈南意有些無奈地扶了扶額,嘴角微微勾起。
龍沈燭的火苗輕輕跳動,大紅喜床上,新婚夫妻並排而坐,沈南意取過喜秤掀起紅蓋頭。
周今宜抬頭,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沈南意的臉一下子黑了。
“嗬,從小到大都都是這副冷冰冰的樣子”周今宜忍不住在心裡腹誹,可麵上還是笑著,笑意如風拂過月光:“妾身見過王爺。夜深了,讓妾身伺候您休息。” 說著便要上前,為沈南意寬衣解帶。
沈南意一個側身,略帶尷尬道“本王自己來——”
“王爺您怎麼了,是妾身哪裡做的不好嗎?”周今宜好不容易擠出一滴眼淚,儘量使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夠委屈。
氣氛略帶尷尬,饒是沈南意裝麵癱習慣了,這下也是崩不住。他二人自幼相識,最是清楚周今宜的性子,一向張揚慣了,如今這裝個委屈倒是有模有樣的。
“行了,做戲也要適可而止,本王可不想明日一早周太傅就上門討公道。”沈南意翻了個白眼,在旁邊的圓桌旁徑自坐下。
周今宜見他坐下了,也懶得再演,走了過去,坐在另一側,執起酒壺,給自己倒了杯酒,一飲而儘。
這時,外間傳來低低的叩門聲,聲音很低甚是謹慎,“王爺”。
說話的正是王府的管家王霄,從沈南意還在繈褓就服伺他,後來他出宮開府也跟了出來。
“什麼事?”
“回王爺,凝心閣來人了,說是側妃娘娘身子不適。”
沈南意站起,看了眼周今宜,張了張嘴,確實沒有說出口。
“讓人拿了帖子入宮請太醫,本王這就過去。”
“是,王爺。”
沈南意走後,周今宜長長地呼了口氣。
其實從哪方麵來說,兩人都不算良配。雖說周家權傾天下,可自古皇帝多疑,如今朝局未定,此時娶周家千金不過是在當今聖上心裡埋下顆懷疑的種子。
當然最重要的是,她和沈南意自幼就對衝,他不喜歡她,而她期盼的一生一世一雙人,沈南意也做不到。
大婚之後,還有很多事要忙,要告祭太廟、入宮謝恩。還要應對各宮主位娘娘的各類宴請。
好在周今宜自幼隨著父親常出入宮廷,這宮中一應禮節倒是能應對自如。
這廂剛進鳳儀宮,便聞得一股淡淡的梨花香,甚是清爽。
皇後慕容氏端然坐於主位,眉毛微微挑起,一雙沈目波光流轉,微微透著精明。
座上還有淑妃、賢妃、良妃,三人都是盛裝華服。
“兒臣參見母後及諸位娘娘。”周今宜盈盈下拜。
皇後嘴角浮出一抹微笑:“宜兒,快起來!”
周今宜謝恩起身,坐在了德妃下首。
後宮之中,除了皇後,位份較高的還有良妃、淑妃、賢妃、玉妃四位妃子。良妃、淑妃、賢妃膝下各有一子,分彆是大皇子端王沈南墨、二皇子淩王沈南煜、三皇子肅王沈南筠。
至於玉妃,周今宜後來也曾數次入宮,卻並未見到。宮中諸人對玉妃也似是諱莫如深。
隻知道玉妃容貌嬌豔,性情賢良,入宮已有十載,可惜雖一直深受聖寵,卻始終未能為皇家誕下子嗣。
周今宜入席後,皇後臉上的笑容明顯多了幾分,吩咐宮女奉茶上來:“宜兒是本宮看著長大的,今日是她新婚日子。恰巧皇上賜了些凍頂烏龍新茶,本宮便請你們過來一道說說話。”
“娘娘垂愛,臣妾等感激不儘。”良妃恭謹道,“皇上昨個剛賜了臣妾一些海南珍珠,道是磨成粉,酌以香茶最是養顏,臣妾稍後命人也給幾位姐妹送去。”
卻見淑妃揚眉一笑,“不過是些珍珠粉,隻有姐姐當個稀罕。”良妃臉色變了變,卻是沒說出話來。
淑妃是幾個人當中年紀最小的,又得皇上寵愛,說話自來張揚。
良妃臉上訕了訕,開口笑道:“還是皇後娘娘有福氣,得了宜兒這樣一個好媳婦。誰人不知周家千金,娉婷秀雅,風姿綽約,譽滿京城。”
皇後下聽了爽然一笑:“我家宜兒自是極好的。”
皇後噙著淡淡的笑意,眼光一掃,今日周今宜穿著紅色錦服,端莊素雅,微垂著頭,眼睫極長,側臉嫻靜。
周今宜自請安後,便低著頭,心裡卻是輕輕笑開,都十幾年了,大家翻來覆去的還是那些話——一群世家出身的女子,用繡帕掩住唇淡笑著互相寒暄,不著痕跡地恭維主座上最尊貴的女子。
“妹妹倒是好生羨慕良妃姐姐,生了個好兒子,如今將刑部事物打理的秩序井然,深得朝臣稱頌。”賢妃笑道。
端王身為皇長子,奉旨掌管刑部,任尚書一職。在任期間,明察秋毫,知人善用,政績斐然,在朝中威望也是與日俱增。
隻聽良妃笑道:“墨兒能為聖山分憂,是他為人子的本分。”
那邊,淑妃卻淡淡道:“良妃姐姐入宮多年,這脾性還是一點沒改,怪不得皇上總誇姐姐‘溫婉沉靜,安守本分’。”
良妃出身名門,父親乃是當朝太尉,初入宮之時也頗有聖寵,隻是她性子沉靜,平時隻喜歡鑽在書房裡。不似後來入宮的淑妃嫵媚活潑,又不似賢妃柔順和美,終是色馳而愛衰。
雖然當今皇上每每提起良妃,總要誇一句‘溫婉沉靜,安守本分’,但後宮女子,無論身份多高,最在意的還是聖寵。淑妃這話可謂是刺到了良妃的心尖上。
隔著正在給自己添茶的宮女,周今宜看不清此時良妃臉上的表情,隻覺得整個屋子霎時陰婺下來。
這時,那侍立在皇後身旁的絕美女子淡然一笑,朝皇後躬身道:“娘娘,昨個揚州刺史進貢了一幅吳道子的畫,您還道要邀請良妃娘娘過來一道品讀。”
安瑾是鳳儀宮中的掌事女官,實際她還有重身份,是襄王幺女,又是太後的表侄女。
隻是她生母出身低微,又不為嫡母所喜,所以在家並不受重視。皇後卻甚是喜愛她,自小便把她帶在身邊教養。
皇後笑罵道,“你這丫頭,本宮如今上了年紀,記性差了,你竟也不早提醒,還不命人快快將墨寶呈上。”
安瑾是皇後跟前的紅人,場麵見得多,見良妃臉色稍霽,當下不徐不急走了出來,福了一福,笑道:“奴婢遵命。”
不過三言兩語化解了尷尬,周今宜忍不住多瞧了眼眼前的女子,見她約摸十七八歲年紀,風姿綽約,容貌極美,難得的是一身落落大方,又是如此的善解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