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今宜當廷駁議,不準辛妲公主入宮為妃。
劉國公心中不滿,仗著自己為三朝元老,又是皇室宗親,且異之受周瑱壓一頭,此時周家落難,不由口氣便強硬起來:“陛下坐擁四海,難道區區納一妃子,都要受製於娘娘,豈不荒唐。”他自恃資望,倚老賣老,一個母家式微的皇後也不十分放在眼裡。
周今宜沈眸輕掠,容色清雅溫和,卻斷然命道:“當日陛下求娶,曾允諾本宮父親,此生尊之愛之,絕不違背誓言。言辭鑿鑿,言猶在耳。我周氏一族如今雖有蒙難,但真相未明,滿朝文武莫非真當周氏一族可任人宰割不成。劉國公咄咄逼人,又置本宮於何地,置聖上於何地?”
她再次否了劉國公的提議,毫無商量的餘地。沈南意但笑不語,將龍雕玉盞輕輕把玩於修長的指間,心思難測,目光鎖定劉國公,順帶著亦看過其他重臣。
聽了周今宜的話,劉國公昂首向前,硬邦邦地回了一句:“臣不敢。隻是皇室宗親中確實無適齡男子足以匹配辛妲公主。”先帝四位皇子,一位已死,一位貶為庶民,而淩王沈南煜也早已定親,王妃乃是定北侯嫡女,婚期也早已定下。皇室旁係子弟要麼早已娶妻,要麼尚且年幼。
“那若是本宮不依,這親是結不成了?”
“還請娘娘三思。”
周今宜一笑,笑中隱透靜涼,“北胡誠意結親,我朝自不可輕易拂了一片美意,何況獨孤王子一片拳拳之心,不遠千裡北上,實屬難得。”
“娘娘所言不差。”劉國公一抬頭,隻見皇後含笑回眸,對寧熙帝道,“陛下既已答應北胡結親的請求,君無戲言,自當一言九鼎。既然劉國公既然找不出和親的人選,臣妾卻有個法子或能兩全其美。”
沈南意唇角淡噙薄笑一縷:“皇後但說無妨。”
周今宜皇後居高臨下,看住劉國公,“素聞劉國公的孫女凝香縣主才貌出眾,品德賢淑,如今尚在閨中未曾結親,可晉公主封號,下嫁獨孤二皇子,以成兩國和盟之親。”
輕描淡寫,寥寥數語,劉國公驟然變了臉色,幾疑自己聽錯了話。震驚抬頭,隻見殿上周今宜儀容沉著淡定,其旁寧熙帝無波無瀾的聲音傳下來:“準奏。”
簡短的兩個字,便決定了一個女子要離開京城,遠嫁北胡,或許終其一生都難以再回故土。從此之後萬水千山,與親人天各一方,縱有公主之榮耀,卻是萬裡飛沙,千裡荒涼,生離死彆。
周今宜從殿上透心而來的目光深涼似水,劉國公又驚又氣,渾身發顫。此時才明白過來,皇後這是敲山震虎,在明明白邊的告訴群臣,哪怕周瑱被囚在獄,但她依舊是一國之後,即便是沈南意也得讓她三分。
有她在,周家就不會倒。
殿下諸臣尚未從震驚中清醒過來,卻聽周今宜的聲音響起:“劉國公為君分憂,赤城可表,凝香縣主以長公主身份出嫁,臣妾以為劉國公可加封太公,以彰榮表,請陛下恩準。”
沈南意淡淡道:“但不知獨孤王子意下如何。”
“陛下恩德,北胡銘感在心,凝香公主柔嘉成性,宜其室家。”
“傳朕旨意,劉國公加為太公,封凝香縣主為公主,擇日和親北胡。”
太公位列三公之上,乃是為臣子者最高的封賞,隻是太公封號雖然尊榮,但毫無實權。
一紙令下,相當於完全架空了原本在朝中舉足輕重的秦國公,群臣此刻都已體會出些山雨欲來的意味。
一朝天子一朝臣,寧熙的手段不過短短數月。先是風氏一族,自周瑱入獄之後,其嫡係門生逐步被取代,由新晉寒門學子上任。一改往日整個朝政昏昏沉沉的景象。再是劉國公,身為皇室旁係,執掌皇室宗親一族聯姻事宜,一向奉行門閥聯姻、強強聯合。如今也是一朝勢去。
寧熙帝登基不足一月,不知不覺中竟已改天換顏。所有人都像處於一鼎悄然升溫的溫水中,等意識到不妥的時候,已水沸湯滾,無力回天了。
“陛下!”劉國公出席跪至階前,“臣……”
“劉國公還有何異議?”高高的殿堂上,沈南意一聲詢問,十分清冷。
“老臣.....領旨謝恩!”劉太公心知無法抗旨,已是老淚橫流,一張老臉漲得紫紅,雙手微顫,“但老臣一心為陛下著想,江山社稷、子嗣為重。如今陛下尚在壯年,僅有一子。豈能因皇後娘娘一句話就遲遲不肯冊立妃嬪!即便辛妲公主不能入宮,陛下也該廣選賢德之女子立為妃嬪,方為社稷之福!”
此話分明是暗指皇後失德,周今宜安靜地坐在沈南意身側,眉眼淡笑,眼眸底處不見憂喜。
隻聽沈南意說道:“後宮之事,乃朕家事,不勞太公操心。和親令已下,朕準太公本月可不必上朝,在家多陪伴凝香公主。”
劉太公執意再奏:“陛下為一國天子,家事亦是國事。臣雖老邁,卻受先帝重托,不敢不儘心。請陛下以社稷為重,江山為重,聽從眾議,莫再為小人所惑,聽信讒言。!皇後娘娘出身周家,周家百年士族,英才輩出,也曾忠君愛國、百官敬仰。可如今周太傅陰謀徇私入獄,娘娘母儀天下卻不顧江山社稷、隻顧個人恩寵,莫非周家組訓皆是騙人不成,周家百年聲譽豈非毀在你二人身上。”
周今宜霍然抬眸,目光直刺劉國公,大殿下闔然死靜。
劉太公之語,一字字似密密細針揉入心頭。沈袍廣袖低垂,周今宜纖細的手指緊緊扣住沈座之旁的懸木上,指節蒼白,麵上笑容卻紋絲未動,隻是那目光已如冰雪,冰涼一片。
此時,大殿中忽然冷冷響起沈南意的聲音:“朕尚登基不足一月,爾等就急著往後宮送人,是何等居心,朕豈不知。”
這話說得極重,滿朝文武驚出渾身冷汗,劉國公張口結舌,匆忙叩首:“臣……臣不敢,臣妄自胡言,請陛下恕罪!”
“哼!”皇上一聲冷哼,“不敢?朕看依你所言,若不納妃,這江山社稷怕是都要毀在朕手中了。”
劉秦國公驚惶不敢再言,群臣紛紛離座,跪於一旁,烏壓壓直到外殿。
座上沈南意喜怒難辨,不怒自威,森然迫人。
“我大燕福祚綿長,江山社稷自當延綿千秋萬代,今日往後,若有人再妄提妃嬪子嗣,妄議朝政,朕決不輕饒!”
寧熙帝武將出身,有幾番親自帶兵作戰,不同於昭帝的優柔寡斷。一番話擲地有聲,露著殺機。
若說以往群臣隻覺新君上位、自有一番不同。如今卻是打心裡覺得,這寧熙帝殺伐果斷、非昭帝所能比。隻怕這大燕國,會有一番新的國運。
風雨風滿樓
夜已深,人已靜。
馨德殿偏殿幽深,轉進去宮燈點點,羅幕之後,淡淡人影綽約。前麵引路的司琴輕聲稟報後,退出殿外。
簾幕拂動,王公公低頭跪下,低聲道:“奴才參見主子。”
安謹示意他免禮。
“陛下今日雖在殿上多加維護皇後,可依奴才看,二人心結非一朝一夕可結。皇後心性剛烈,眼裡揉不得沙子。而咱們陛下又是說一不二的人,如今他已下了決定,絕不會因為皇後而輕易改變。主子,如今正是最佳時機,您可千萬把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