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意思?怎麼可能?”林空笑起來,“我倆是在講閒話,但也不至於……”
說到這,他內心突然“咯噔”了一下。
宋雲遏的臉色並不算太好,甚至可以說很糟糕。難道剛剛庭院真的有人來過?在他眼皮子底下乾了什麼事?
林空後知後覺,勁一下湧上來,“……不是吧?真的啊?”
“我屋內送來了一封信。”宋雲遏說,“用箭送來的。”
“信看了嗎?箭會不會有毒?你沒碰吧?”林空驚詫萬分,神色焦急,一把抓住宋雲遏的手臂,“不是,現如今江湖中能悄無聲息躲過你和我的人……”
鳳毛麟角。
他們兩人雖然不是江湖會的人,但那排名榜上前十位,有好幾位都曾經是他倆的手下敗將。
宋雲遏顯然也是想到這緣故,所以一時半會有點捉摸不透那人的來意。既然武功如此高,如果隻是單純挑戰,沒理由不露麵。
想到這,他不再猶豫,領了林空和胡數剌進屋。
胡數剌武功雖遠不及他和林空,卻對數百種草毒極為熟悉。他輕步上前,仔細瞧了瞧又聞了聞信和箭鏃,朝宋雲遏搖搖頭,“無毒。”
林空點燃燭台,湊過去看宋雲遏緩緩展開的信紙。
卻隻瞧見一行詩。
“故人江海彆,幾度隔山川。”
他不由得倒吸一口氣。
他雖是武官出身,文學造詣幾乎一竅不通,但還是能淺顯地看懂這信紙上的詩句。又聯想到今日的京都女官,剛剛胡數剌才告訴過他,那女官便是謝玉敲。
可——
這信不可能是她送來的。
時間、地點、情境都不對,送信另有其人。
宋雲遏輕輕歎了口氣,素來冷靜的臉上情緒莫名,捏著信紙的指尖微抖,他不自覺地抬眼看向窗外。
江南的雨,就這麼點點滴滴墜進他心尖。
他垂下頭,斂眸,再度辨彆字跡。
短短一句詩,筆墨從紙張正中間散開,走筆龍蛇,蒼逑有力。
不是敲兒的字。
但字跡總給他一股莫名的熟稔感,似是某位經年不見的故人,對他和謝玉敲的事情極為熟悉。
而且彆有目的。
否則也不會在這種時候,突然出現,草書一封,分明就是要把他往她那邊引。
宋雲遏把信擱至台上,拿起牆上的草笠,足尖輕頓,撂下一句話:“你們在這等著,我去去就回。”
林空聲音從身後傳來:“不是吧?你還真去啊!”
宋雲遏身姿靈巧地躍進細雨裡,葉聲簌簌,他沿著夜色,往那最繁華的地段疾步而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籠回那飄遠的心思,再一抬眼,那紅牆磚瓦,燈火璀璨已經近在眼前。
隻是——
故人一彆經年,情濃卻近怯。
宋雲遏停住腳步,往日清亮的眸子此刻卻是深重萬分,他半倚在河岸邊的柳梢上,聽著雨落進流水間,又聽見幾個女娘嘰嘰喳喳地在討論著什麼。
一牆之隔,酒樓在春風裡,她應當——
是什麼樣的?
宋雲遏緩緩抬步,繞過那歌舞搖亂的院牆邊,渡了石橋,爬上另一座荒廢許久的閣樓。
他已在暗夜裡行走了這麼多年,如今怕是,沒什麼資格去觸碰那些舊夢裡的繁花似錦了吧?那就這樣吧,他想著,緩緩傾身,靠在那岌岌可危的欄邊,望向對岸燈紅酒綠的一片。
良久,他正沉醉在江南的桃花香裡,卻突然聽見了一聲搶耳的簫音。
宋雲遏閉著的眼驟然睜開,淡然的眼神瞬間銳利起來。
來人武功很高。
遠在他之上。
但那簫音卻不是朝向他的,而是繞了一圈,又順著風雨,直直往對岸的酒樓而去。
宋雲遏尚未來得及反應,便瞧見對麵一道麗影,從窗牖翻身而出,是很漂亮的輕功,發絲輕散間,他得以看清了姑娘的臉。
卻是呼吸一窒。
六年前,世間稱永安王身殞的那日,風沙聲嗚咽,大漠殘陽如血,他從屍骨堆中艱難爬出,在那黑紅色的泥地上一點、一點地匍匐前行。
滿目山河看遍,心蒼茫腐朽如這片龜裂的大地。
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他手裡緊緊攥緊那光潔如新的桃花刺繡香包,少女明媚的笑容如畫般暈開在眼前。
如同此刻——
乍見翻疑夢,相悲卻。
倉皇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