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一刻,這場變故便被草草處理完。
兩個守衛架著正號啕大哭的林嫂,身後跟著兩個抬著阿來屍身的冷漠鐵衛,他身上被裹上了一層枯黃的草席,垂落的手血液已經凝固,了無聲息。
謝玉敲後來才知道,阿來並不是直麵山石滾落的那一個——
他推了兄弟一把,自己卻被另一處火藥炸開噴濺出來的石塊砸中。
“幸得,”婉清道,陰惻惻的天,她漂浮的聲音如鬼魅,“留了個全屍。”
這場雨下了很久,雨勢大如夏日的瓢潑,礦場的活隻能暫時擱置,謝玉敲從門口的守衛那得到消息,宋雲遏並不在礦場,而是被分到礦料清除場去了。
趁著混亂,謝玉敲帶上吃食和最後一個桃花酥,跟著婉清,走了約莫半刻。
往清除場的小路因為落雨而泥濘不堪,婉清應當真的是富庶人家出來的小姐,一手提著衣擺,一手握著傘柄,走得是格外小心。謝玉敲忍了半晌,直到分岔路口,實在沒能忍住,朝她道:“婉清,要不你告訴我怎麼過去即可,你先去看自家夫婿吧。”
婉清聞言鬆了口氣,提著衣擺轉身,看起來也是走不下去了,“三娘,那你沿著這條小路直走,直到看到一座歇腳的涼亭,在那裡東行不到一裡路便是了。”
“行。”謝玉敲和氣地笑起來,“婉清,今日之事,多謝。”
“客氣了,以後還要一直相處呢!”婉清輕輕擺弄了一下額前的發絲,臉上帶了點見情郎的羞怯感,問謝玉敲,“這樣行嗎?”
“很漂亮。”謝玉敲從袖中那株桃花摘下一片花瓣,幫她彆到耳後,“婉清,相信我,你特彆好看。”
婉清心情明媚了許多,雨水漸漸停了,她收回傘,“三娘,那我便走罷。”
“明日見。”謝玉敲看著她從旁側的石階小道離去,嘴角的笑容慢慢淡了下來。
隻一時,她方才眸中的溫柔淡雅情緒全都褪去,剩下冷清的、帶了點狠意的眼神。
直到看不見婉清的身影,謝玉敲才慢慢轉身,疾步從那泥間小道走至涼亭處,卻突然感覺腰側被磨得生疼。
估計被林嫂撞的那一下,稍微傷到了筋骨。
天邊疾雷聲又壓來,謝玉敲暗哂,無奈走到涼亭,準備歇一下。
怎知她還未坐下,亭後樹叢突然一陣窸窣聲,她轉身,差點撞上不及腰間的小蘿卜頭。
半刻後,兩人一左一右,相對而坐,相視而默。
大眼瞪小眼了好一會,謝玉敲率先敗下陣來,往小蘿卜頭那稍稍移了一點,換上了清甜的聲音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呀?”
哪知小蘿卜頭是滿眼的嫌棄,自己又往旁邊挪了一丟,“那你叫什麼?”
謝玉敲細細打量了一番這小孩——
很瘦,頭發極其淩亂,倒是服飾還算乾淨整潔,隻是稍微沾了些黑泥,滴溜溜轉的眼神透露出一股機靈巧勁,年紀看起來約莫也就十歲。
從他的狀態來看,應當是身子比實際年齡要小一些,而且剛來這圍城也不算太久。
謝玉敲忽然想起,這一路來得匆忙,她竟然忘了問宋雲遏他們,阿通有沒有什麼特彆的外貌特征。
這般想著,她試探著喊了聲:“阿通?”
這一聲,直接激得小蘿卜頭坐不住了,他哧溜一下驚起,又猛地坐下,看起來滑稽又可笑。謝玉敲心裡樂了樂,臉上卻不敢泄露分毫,她極力繃住臉,又喚了一聲:“阿通?”
“你是誰!”阿通從震驚中緩過神來,隨即滿臉警惕,比胡數剌還要像那炸毛的貓,到底年紀尚小,沒能掩飾住慌亂地問謝玉敲,“你到底是誰!”
“十四日神所賜。”謝玉敲斟酌著回道。
她不敢提那三人的名字,隻得換了種說法,但阿通一下就懂了,他大大的眼睛瞬間充滿光亮,“你是來——”
謝玉敲緊忙捂住了他的嘴。
幸好四周沒人。
隻是此處並非講話的好地方,想了想,謝玉敲牽起他的手,問:“我們去清除場,好不好?”
“為什麼?”阿通依舊帶著防備地看著謝玉敲。
謝玉敲指尖點了點他的掌心,“那裡可以玩骨笛,你不是最喜歡音律了。”
阿通果真如宋雲遏講的那般聰明機警,隻一下他便上了道,點頭,“行啊,我最喜歡聽曲了,姐姐帶我過去吧。”
謝玉敲牽著他往東走去,過了涼亭,一路上遇到的人並不少,怕阿通露餡,她隻得挑了個尋常的問題問:“對了,方才你怎麼會一人在那?”
“這不是趁著放飯的時間嗎?”阿通唇邊竟然有個討喜的酒靨,話隻說了一半,點到為止地轉了話口,“姐姐,你是去給誰送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