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三娘,你剛來,可還不知,這薑綠礦石著實危險,難怪先帝曾下令不得挖采……不隻孩童,我們在這夥房還算安穩,可我們的夫婿和家人,多的是被送到礦場去了,更有甚者,因為力氣不足,被關於木牢房內,瞧不見天日。”
“日日命如懸線,有好些人已經沒了孩子。”
“還有的,連夫君都沒了……就前幾日、阿牙她、她……”
卻是說不下去了。
謝玉敲能猜個分毫。
一個女人,孩子沒了,丈夫沒了,被困在這,除了死,好像看不見任何希望了。
她的心猛地墜了墜,哽了半天也不知如何作答這些血淋淋的話語。
悶雷再次深深作響,頃刻,暴雨刷過層層山靄,向圍城而來。
在進入此處之前,謝玉敲從未想過這裡的情況會是如此糟糕。
雨水沾濕窗沿,漏進屋腳,可那些露天礦場裡正在做工的男人們還在繼續彎腰,背石,裡麵還混雜著好些個女人。
屋外的守衛看樣子早已見慣了如此場麵,半分眼神都沒給。
她看了眼還在泣不成聲的女娘們,有些於心不忍,卻還是咬著牙繼續問道:“可這石頭城的孩童,無論如何也不至於全都進來這圍城吧。”
“三娘,一看你就是貴人家裡出來的女娘!不知道人間疾苦和人情險惡!”另一位女娘應聲,“他們需要小孩助采礦,死了人就去抓新的,不樂意就強綁進來。”
她看了眼守衛,壓低了聲音:“你可知,這裡麵都是江湖上會武功的高手!可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主!稍一忤逆就……”說著比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可……”謝玉敲麵色凝重,“石頭城沒有人去上報官府嗎?如若此事鬨得如此大……”
話是這麼說,謝玉敲想起周知縣,又想起方才見到的那人。
這下不隻是桐安知縣在這水裡,就連京都中樞朝堂的官都在裡麵——
朱璘鐵定也與此有關係。
而這些手無寸鐵、甚至流離失所的百姓,又怎能是官僚的對手?
女娘的解釋是直接坐實了謝玉敲的猜想,“官府哪裡會管這種事?石頭城就連城門都沒什麼人把守!而且這圍城的主人是鐵了心要困住我們,也知道我們橫豎是逃不出去的!何況,我聽說他們現在還直接到桐安抓人去了。喏,”她努努嘴,示意謝玉敲看向礦場,“那兒就有一處地下山洞,是剛炸開的——最近來的小孩,都是桐安來的。”
桐安來的?
那阿通應該就在那裡了吧。
謝玉敲安撫地拍了拍女娘的手背,又問:“可我還是沒想明白,他們又為何要抓沒有孩子的年輕夫婦?”
“三娘,你這就是運數不好了,和婉清一樣。”
婉清便是剛才最先握住謝玉敲手的那位貌美女娘。
說到這,她也止不住抹了抹眼角,“這圍城的主人聽聞是個極狠辣的主,常常要屬下出去抓人,小孩沒有,年輕的夫婦也不錯。男的做礦工,女的乾雜活,說不準之後也會生個孩子......”
她哽咽得說不下去。
但這並非一個好辦法。時間的代價太重,如若不是碰巧,他們也不會隨意要這些沒什麼大用的夫婦。
謝玉敲和宋雲遏屬於誤打誤撞,瞎貓碰上死耗子地進了這。
疑問解決,謝玉敲看著麵前哭成一團的女娘,止不住也跟著歎了口氣。
她知道如今這世道確實算不上好,卻不知這世間是比她想的還要不堪幾分。
而今朱璘始終大權緊握,卻不為天下,隻為己私,才致官吏橫行,江湖紛爭,強者如虎狼,百姓是螻蟻,官肥民肌。冊書中所提的懸釜而炊、易子而食竟是如此可怖的現實。
謝玉敲自小錦衣玉食,從未過過貧苦日子,哪怕是需要抄佛經補給生活的日子,也因為蕙姨在,過得也不算太糟。她從前從喜歡和宋雲遏高談闊論,說儘天下蒼生之事,可這份苦,她從未親身體驗過,始終是紙上論道。
直至今日所見所聞。
那麼,宋雲遏這些年,又是如何度日的?
她想起林空早上買包子時說肉包太貴的事情,當時並沒有太在意,現在回過勁來,這分話竟重得她有些喘不上氣來。
他們三個都很瘦,說明這些年過得隻能是勉強。
謝玉敲伏在案板邊,一邊想著如何找到宋雲遏,一邊觀察著四周的女娘。
女娘們大多看似粗樸,心眼卻是謝玉敲少見的好。傾訴過後,得知她不會煮飯,也沒有勉強,謝玉敲她派了個擇菜的簡單活。
她身邊是同樣不會做飯的婉清。
謝玉敲暗自打量了一會,問她:“婉清姑娘,咱們什麼時候可以見到自家官人呀?”
“哎!”婉清的臉竟有些紅,她擺擺手,“咱都做人婦了,不是什麼黃花大姑娘了,三娘喚我婉清就行。”
謝玉敲一時身份沒換過來,俏皮的笑了笑,又聽見婉清念著:“這會才未時三刻,等天色黑了放飯,就能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