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謝玉敲從未有過的勇氣。
如果此路走至最後,他們相隔遙遠,或是皆入絕境——
她想起那年報恩寺,宋雲遏把她攬至懷中,少年情思如何也是藏不住,可那時候,謝玉敲不敢,而後山川相隔,她其實是有過悔的。
悔的是,如若此生再不複相見,那她的心意,是不是宋雲遏就永遠都不會知曉?
他的念想最後會不會落空?
所以今時今日,此刻,謝玉敲提起裙擺,起身穿過桃花叢,笑容明豔,恍若回到十幾歲時的爛漫天真時候。那一霎,桃花瓣飛灑,不足十步的距離,她卻奔跑了數不清的年歲。
然後,熟悉的桃花香再度將她包裹。
謝玉敲撞進宋雲遏的懷裡,緊緊的,緊緊的,抬起雙臂圈住了他的腰身。
宋雲遏還有些呆愣,握著簫的手垂在半空,將落未落。半晌,他張了張嘴,正欲開口,卻聽見謝玉敲一聲似撒嬌的糯音,喊他:“阿遏。”
那些顧忌著的,所謂身份、前塵,甚至是家國與天下,好像通通變得不重要了。
宋雲遏眉間漫上喜色,還帶了點不可思議般的試探,他也抬起手,猶豫了一瞬,才把這具輕柔溫軟的身子用力地按進懷裡。
曾幾何時,謝玉敲於他而言,就像是一場可做不可得的美夢,他卸下盔甲,披上了袈裟,便隻為了她能此心安虞。
他一直都知道謝玉敲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知進退,善隱忍,克製穩重,手中握了劍便不會放下,她不會是那種輕易釋放自己情緒給旁人看的人。
可今日——
溫香軟玉在懷,在謝玉敲向自己跑來的瞬間,宋雲遏就隻怕這一切隻是一場黃粱夢。
不是的。
他能聞見她發間的馨香,像八月桂子時節,謝玉敲對味道總是很敏銳。
她其實很嗜甜。
又攥住她發燙的腕骨,宋雲遏微微鬆開她的身子,帶著薄繭的指腹摩挲著那株桃花。
謝玉敲本不善丹青,後因齋考,才不得已去學了些時日。那時候,京都流行用彩繪在手腕或手背描畫,一時在京中各大少爺小姐們風靡。
她本對此事毫無興致,但那一年,宋雲遏方九歲,碰巧遇到誕辰。
生於桃月的緣故,宋雲遏的皇子宴每年都會在桃花園內開辦。曲水流觴,擊箸和歌,安然祥和一片。
那時候謝西山還在世,拎了謝玉敲便往宋雲遏身前湊。
“敲兒,你要帶好弟弟,知道嗎?”謝西山滿臉笑容,“我記得你還給小遏做了生辰禮,可有記得帶?”
謝玉敲自小就喜歡當老大,被指派帶弟弟,隻覺著領了件好事。遂點頭,握了宋雲遏的手,“走罷,我給你的生辰禮放在你寢殿裡了。”
去的路上正巧碰著清樂,她見謝玉敲牽著自己皇兄,像牽著條小狗,還走得雄赳赳氣昂昂的,便氣打一處來,“謝玉敲!”
“公主千歲,公主吉祥。”謝玉敲牽著宋雲遏的手停下,看著麵前人小鬼大的小不點,端莊地施了個禮,“請問公主有何吩咐嗎?”
又是這副模樣!
清樂氣得牙癢癢,看了眼宋雲遏,道:“皇兄!你跟我走吧。”
哪知宋雲遏衣袖一擺,躲開了妹妹的手,“清樂,今日壽宴有你最愛吃的百合盞,不去試試?”
這時,晏明殿內突然穿出一男一女兩個稚嫩的聲音——
“林空!看你乾的好事!”
“怎麼就成我乾的了。不是一塊不小心碰到的嗎?”
“要不是你,莫名其妙推了我一把,我會撞到桌子上?”
李鳶拎著林空的衣領,兩人罵罵咧咧走出來,在看見謝玉敲和宋雲遏時,臉上瞬間漫起尷尬神色。
林空訕笑,“殿下,玉敲姐姐,我們……”
李鳶已經跑到謝玉敲身旁,握起她另一隻手,“玉敲,我們、我們不是故意的……就是好奇,想看看你給殿下送了什麼……”
謝玉敲心道不妙,緊忙進了殿內一看,那盞她花了整整三個月做的琉璃花燈,就這麼跌碎在地麵,花瓣零落。
向來情緒就沒太大波動的謝玉敲頭一回急了。
這可是她在寒冬臘月,凍出兩個瘡泡做的!要知道,這對於向來不擅長女工的她來說,是有多麼困難!
李鳶也知道自己此事過了火,她一把抱住謝玉敲,愧疚的淚水洗了滿臉。
這時,已經蹲下身一點點拾起琉璃碎片的宋雲遏突然開口,聲音稚嫩,喚她:“敲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