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空青換了一身白衣,外罩雲鶴紋鬥篷,半束的發有幾縷落於胸前,去了玉簪與雲紋牌,渾身上下隻腰間佩一塊白玉無事牌,隨他節步緩行丁冬。
他撐傘提著燈籠,施施然踩過蜿蜒青石板路上薄雪,眉眼間打落暖光,少了平日麵對外人時的孤傲之氣,顯得極溫潤。
他穿行風雪,朝沈重簷走來。
奚空青這一身實在素淨過了頭,沈重簷見慣了以往他玄衣錦袍,一看便知是天滿貴冑的矜貴模樣。
而此時美人提燈,一身清冷溫雅氣,踏雪而來尋她,笑盈盈問:
“怎不進屋去,鼻頭都凍紅了。”
沈重簷定定看了他一眼,起身拍落身上的雪,不答反問:“殿下換了身衣服,是要出門麼?”
奚空青聞言,可疑地頓了頓。
沈重簷已自下人那兒知曉,此處是奚空青居住的寢院。
前頭主人不在,她若一人留在屋內,怕傳出什麼風言風語來,便隨當時掃雪的下人一同待在屋外了。
如今主人回來了,慧素大師也已糊弄過去,而這場大雪並無停歇之意,明日必不能動身勘測皇寺工程場地,沈重簷便打算告辭。
“正巧,我也該回家去了。”
沈重簷說罷便朝奚空青走去,二人在院中巨大的柿子樹下相對而立。
沈重簷作揖向奚空青告辭,乾脆利落地與奚空青錯身,抬步往院門走。
奚空青一時情急,回身扔下手中提著的燈籠,空出手拉住了沈重簷。
“沈姑娘——”
沈重簷止住步子,依著腕上挽留的力度回身。
“山色”院是奚空青的寢院,未設書房,隻做歇息之用,因此不比府內其他地方,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而此時燈籠落地沾雪已熄,此處隻餘廊屋簷下燈籠與屋內燭火散泄出的一丁點兒緣光,相對而望的二人隻能模糊分辨對方的輪廓。
自然,二人便皆看不得此時的對方,是何種神情。
有刹那間的寂靜,天地間似乎隻餘下簌簌雪落聲,還有腕上掌間相觸,傳遞與彼此的體溫。
沈重簷十足耐心地等待著。
“……聽說今夜是你喬遷之喜的新居宴。”
半晌後,奚空青終於開口。
隻是他的聲音極輕,若不是沈重簷一直凝神等待著,恐怕這句話便會被簌簌雪聲淹沒了。
沈重簷也隻輕聲一笑,仿佛守株待兔的獵人,好不容易等來獵物探頭,怕給驚動了,最終空手而歸。
於是放低聲回道:“也算不得新居宴,隻是我爹請了幾個他手下工程隊的老人,來吃頓飯暖暖新居。”
奚空青上前一步,拉進了二人間的距離,猶豫問:“那你呢……你有請了誰去麼?”
“嗯……”沈重簷故作沉思“嗯”了許久,“我從前在沈家,規矩嚴得很,鮮少出門,也沒有什麼閨中好友……若要說想請誰去的話……”
這般說著,沈重簷又停頓一下,吊著人,遲遲未將口中名字說出。
直擾得隱含期待的奚空青,心中七上八下。
然後便聽沈重簷語氣狀似恍然:“唔——薊霞。”
又狡黠笑道:“薊霞便算是我請來暖居的朋友吧。”
奚空青聞言,十分克製的倒吸了口氣,這一刻竟然詭異與阮知共情,覺得薊霞分外礙事起來。
奚空青又不說話了,沈重簷感覺這人抓著她手腕的力度似乎鬆懈了些,眼瞅著獵物要縮回去了,很快改口道:
“不過薊霞如今與我住在一個院落,似乎不能算是客人。”
沈重簷回握奚空青的手,笑問:“不知我有沒有這個榮幸,請殿下為我暖居呢?”
回答沈重簷的,是奚空青矜持卻暗含欣喜的聲音:
“……好。”
這是生怕再多說一個字便會泄露出什麼嗎?
沈重簷心中輕笑。
原來,奚空青今日特意換了這一身素淨低調的衣著,是為了跟她回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