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印事小,左右就是多出些人力的事。”
奚空青笑笑,表明他絕對支持的態度,續又問道:“不過你說要重繪此處地形圖,是指多大範圍?”
奚空青可還記得,先前工部給每個欲參與設計皇寺工程的匠師提供的,是攏括了幾乎整座終南山範圍的地形圖。
果不其然沈重簷回答的是:“自然是與先前工部所提供的範圍差不多的。”
“如此需得行入深山。”奚空青卻不讚同,“山中偏險,若是遇到事兒,連是人是鬼都難分清,我不放心。”
聽出奚空青話外之意是要她提防他黨暗算,沈重簷卻沒有鬆口,意有所指道:“殿下需知,堵不如疏,疏不如引。”
奚空青見身側沈重簷神情沉著,心中冒出的第一個想法卻是:剛剛在帳中議事之時,沈重簷那般行事果然是故意的。
還好不是真給下了降頭,不然奚空青隻怕會懷疑沈重簷手上帶著裝樣子的繞腕菩提子念珠有問題。
話說到這兒,就不便再於此地說下去了,趕巧也到了午末之交,二人便一同離開築地下了山。
回到南隱村院落,借著午食的空當,沈重簷將今日開壇祭天之前,她在營帳之內發現的異常儘數告知了奚空青。
“此行我人手不夠,確實疏忽了許多。”
奚空青這才了然,“你這是懷疑副指揮使劉同不是純臣,才故意試探他?”
又搖頭不大讚同道:“可如此一來,怕是打草驚蛇了。”
沈重簷卻冷靜道:“如今時間緊迫,敵暗我明隻會處處受製,不打草驚了蛇,如何能快速揪出身份不明之人?”
奚空青明白了,沈重簷這是想以身作餌。
他的目光久久落在沈重簷沉著眼中,自沈重簷身上感覺到的違和感更強烈了。
若說沈重簷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卻在土木建造之上有超乎常人的能力,尚能以家學淵源與自身天賦解釋;性子沉穩臨危不懼、敢於衝破世俗枷鎖以女子身立世,亦可說一句心性卓絕。
但一個從前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鮮少現與人前的閨閣女,不是世家精心教養多年的貴女,卻如何能有甫一麵對朝堂詭譎算計,稍有不慎便會身死的境地內,如此冷靜設局反殺的膽量?
心中雖有這許多疑惑,奚空青卻也知此時不是分說這些的時候,隻能先按下不提。
奚空青原身生前,從未動過奪嫡之心,手中是半點勢力也不曾積累。
奚空青才穿來大興不過一個多月,全靠原身生母皇後那頭刑、兵二部的底子撐著,如今手上能用之人著實不多。
沈重簷於他而言,是打入工部、拿下皇家土建實權不可或缺的能臣。
縱然其中興許還摻雜著些難以言明的,此時連他自己都尚分辨不清的感情,但奚空青確確實實十分看重沈重簷,不希望她因此出現半點不測。
故而雖知沈重簷此舉確是個引蛇出洞的好法子,卻也分外憂心她會因此身陷險境。
“為了置辦木料之事,宮中傳旨定下吉日後我就得離開長安,‘動土’日之前興許都趕不回來。”
奚空青頭疼不已,語氣擔憂:“這麼長的時間,我不在你身邊,若是……”
若是什麼,奚空青沒有說下去,但沈重簷明白他的擔心。
隻是他們如今被逼到如此境地,若想破局隻能鋌而走險。
“我會小心的。”沈重簷這次唇邊的溫柔笑意是真切的,“殿下放心吧,我可惜命了。”
最終奚空青還是在沈重簷的再三保證下敗下陣來,無奈點頭答應了。
傍晚宮中傳旨,定下依慧素大師測算吉日動土開工,奚空青連夜離開了終南山,臨行前悄悄給沈重簷多留了幾個暗衛。
奚空青離開後,沈重簷先花費了一日時間,修正築地範圍內的地形圖。
再兩日窩在自己院中,沈重簷一邊按準確地勢繪製更詳細的新皇寺群圖紙,一邊與薊霞學騎馬。
待新圖紙繪成這一日,剛好自京城而來的三千餘勞工也抵達了築地。
工部尚書陳肖明將這些勞工們安置好後,沈重簷按著奚空青提前給她的名單,將其安排進來的數十工匠挑了出來。
為不引起懷疑,沈重簷統共真假摻半挑了近百人參與拓印新圖紙。
新圖紙之事至此算是告一段落,之後沈重簷便帶著薊霞及八九個侍衛,與通過她考核在土木建造上很有兩把刷子的陳肖明妾室薄如林,開始深入考察築地四周,預備繪製整個終南山地形圖。
“平基”日前一天,沈重簷一行穿行深山,申時正欲折返時,有一騎兵飛至,與薄如林道:“陳大人不慎在巡視築地時摔下陡坡,如今傷情嚴重,請如夫人速回!”
薄如林一聽被嚇到了,此處在深山中,騎馬折回築地尚需一個時辰,要她跑回去定是來不及的,直急到哭得梨花帶雨。
見薄如林著急,沈重簷便讓薊霞騎馬帶薄如林趕回築地。
薊霞原不敢放沈重簷一人在此,但她與薄如林遭遇頗似,又相處了兩三日,到底於心不忍,隻能與沈重簷保證道:“簷兒,我會快去快回的。”
待薊霞與薄如林走後,便隻剩下沈重簷與八九個侍衛了。
而此時天陰黑沉,風狂不止,似有大雨將至。
沈重簷才學了兩三日,馬技還十分生疏,但沒了薊霞,四周景致又如此晦暗,心中漸起不安,隻能硬著頭皮上馬,在侍衛的護送下有些跌撞往回趕。
可才行出不過兩三裡,沈重簷身邊的侍衛們便猛然停下,警覺地將她圍起來護在身後。
霎時風亂樹搖間,沈重簷聽見耳後有破空聲傳來,倏忽回身,竟是一羽箭直朝她麵門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