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女 再度睜眼,我變成了十五歲身著粗……(1 / 2)

未央賦 石門之客 3438 字 8個月前

河平三年的初夏,有著建始四年,我在豫州平縣的草廬裡甫一睜開雙眼所見到的一樣焦灼的陽光。揚塵在陽光下無休止地起舞。

這支舞蹈本來是屬於我的。

四年之前,我十九歲,正是讀大一的年紀,在去舞蹈教室排練的路上,一輛疾馳的汽車阻斷了我的去路——去路,或是生路。

光影旋即而逝,聲音也消失無蹤。

再度睜眼,我變成了十五歲身著粗布麻衣的陌生女孩的模樣,眼前也並非雪洞似的醫院,而是一個茅草與黃泥所築的草廬。

揚塵舞蹈的背景裡響起的,是杜子美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以及一個自稱是我阿父的落魄儒生,因女兒意外跌下山崖昏迷數日、五月未雨,井水漲價,以及粟米減收而發出的長長的歎息。

這歎息落在我的心上,變成了我落於大漢偏僻鄉野之地的生活的愁雲。

籠罩在頭頂的愁雲不曾消散,反而在轉年變成了平地揚起的黃色沙塵。而組成這沙礫的,卻是肆意飛舞的蝗蟲,它們在半空中織成了一張巨大的網,困住了那片貧瘠的土地上鄉民的生計,也加快了包括阿父與我在內的許多鄉人離鄉的步伐。

這樣遮天蔽日的網被滾滾春雷與旋即而至的暴雨所打斷。

可是舞蹈並沒有停歇,它很快成了屬於我的舞。

耳邊還盤旋著舅父的話:“阿姝,舅父幫你尋了個好去處,你要有福了,有福!”

這句話在抬棺人“露晞明朝更複落,人死一去何時歸”的歌聲中落地。

河平元年的年末,也是因蝗災離鄉之後寄居於舅父家的第四個月,正是冬日最冷的一天,朔風凜冽,卷起了阿父新墳前焦黃的枯草,卷落了阿母舊墳旁桂樹最後一片葉子。

紛紛揚揚的雪花隨著他的話音飄落而下,把舅父口中的“福”字也變成了支離破碎的樣子。

“什麼樣的去處?”一年半之前的我,從初到漢朝時十五歲的身體,變成了十七歲,聲音顫顫,還含著阿父病逝落葬時的哀聲。

“往驍騎將軍曲陽侯家作舞女!去長安,天子腳下!豈非有福?”他高聲將自己的聲音變做了鑼鼓,要力證我的福分,似乎這是:喧天鑼鼓開官道,春風得意馬蹄疾。而此去似乎也是為了一日看儘長安花,而並非將我變作長安花的一朵。

而雪好像也在這鑼鼓聲中受了鼓舞,越下越大,很快蓋住了我在這個時代的阿父的墳塋,蓋住了抬棺人的歌吟,蓋住了舅父絮絮念著的“得了兩萬錢”、“舅父家貧”、“彆無他法”的悲音。

河平二年的第一天,正是在我在漢朝所經曆的第二個元日,天空鐵青著臉,而我上了一輛去往長安的牛車,沒有皂蓋,沒有帷帳,淩冽的風從四麵八方灌進來,把分離的愁緒,把莫須有的祝福,把我在這個時代最初的生活,統統吹散在了身後。

不過,當我起舞的時候,閉上眼睛,我就仿佛回到了曾經那個明明近在咫尺,卻永遠到達不了的舞蹈教室。而母親抱著花在台下笑吟吟地看著我。

“姝兒,一會兒咱們就能麵見天顏了!”阿昭打斷了我的思緒。

她也是舞女,與我年紀相仿,同樣出身貧寒,家裡共三姊妹,在雙親於建始四年喪生於袞州東郡的大河水患之後,皆入了當地郡守府宅,成了舞女。而三人之中,唯有她身姿最為窈窕,因而在三年前被郡守送至長安,輾轉入了曲陽侯府。

她的話讓我抬起了眼眸,在陽光下不斷起舞的輕塵,將我引向的,是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簷牙高啄之處。

這裡正是自建始四年,全國各地募集了十萬勞工與兩萬工匠,修了整整三年才建成的長清宮,與阿房宮一樣,它同樣高踞長安之郊的驪山上。

“你說,陛下會長什麼樣子?”她的話蹦跳著出口,臉頰上的胭脂在初夏的陽光下,顯得更紅了些。

“還能長什麼樣?不就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我笑著答道。

她在我耳邊悄聲說:“我猜陛下應當長得好看。你看,後宮嬪妃一個個必是鳳儀萬千,太後年輕之時定然也是美人,生下的孩子自然也貌美。”

“那萬一須發皆白,垂垂老矣呢?”我衝她開玩笑。

她卻朝我擺了擺手,自信地說道:“不對不對,當今的天子十八歲繼承大統,也就是建始元年,如今是河平三年,是他繼位的第七年,故而應當是二十五歲左右。怎會是垂垂老矣?”

“那,聽說天子一日可以吃四頓,頓頓有肉,萬一,萬一是一個胖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