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腳的朱漆木盤上置著瓜果,竟還有一串串的新鮮欲滴的紫葡萄,這是普通人能夠感知到的絲綢之路最淺顯的意義,之於我,卻是塵封在記憶裡四年之久的美食。
每一位身後均有兩位宮人,雙膝跪地,雙手捧著漆匜和漆盂,以便侍奉麵前的貴人行沃盥之禮。另有一位宮女手持酒壺,和龍紋漆鬥,時時準備膝行上前斟酒。
曲畢,舞罷,眾人作揖退去。
“姝兒,你方才怎麼了?怎跟忽然得了病似的,神思恍惚,見了陛下都不下跪。我都嚇了一跳。”
阿昭湊上前來,壓低了聲音對我說,“內侍引我們進殿千叮嚀萬囑咐的,讓我們莫失了規矩,不然不僅會有生命之虞,或許還會殃及我們所有人。”
“我,一時失了神了,不過好在沒人注意到。”我不好意思地對她說,同時卻想起了落在我身上大約兩秒的目光,以及內侍淩厲的目光。
“虧我當時反應快,推了你一把,不然沒準你如今就身首異處了呢。” 阿昭邀功似的說。倘若她推得再用力一些,我就會掉到那銅編鐘之中,那就會變成我人生中的絕響。
“是啊,多虧了你。”
“天家威儀,竟把你嚇成這樣!不過話說回來,你平日裡甚少見得到這般場麵。你模樣好,身段也軟,舞姿也是出挑,可領舞的阿月生了嫉妒,每回來了貴客,也不許你舞於人前,都入了侯府兩年多了,也不曾在客人之前跳過兩回。許多規矩也不曾知曉。”她為之歎了口氣。
她口中的阿月比我大五歲,在我入侯府之時,已是眾人的領舞。她身子窈窕,天賦極佳,這天賦不僅在於舞蹈之上,更在於仿佛天生便有著兩幅麵孔。起舞之時,一顰一笑,儘態極妍,勾人心弦。而下了舞台,尤其在一眾仰其鼻息的舞女麵前,少展笑顏,多有厲色,令人生懼。
我來自於兩千年後的舞蹈基礎大概不儘如人意,受其斥責也是最多。
“我吃著白食,還不用舞於人前,也不用侍奉貴客,樂得自在。”我付之一笑,對阿昭說。
她嗔怪道:“我們做舞女的,難道不盼著一朝能離了這身份?就像這阿月,如今可好,籌謀了這麼多年歲,總算被京兆尹的小兒子看上,做了妾去,可算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阿昭姊姊可也願意變做了這樣的鳳凰?”我笑道。
她撲哧笑出了聲:“說起來,那京兆尹的兒子看著可真呆。不過,阿月這一走,你也算得著福運了,不然這長清宮,行宮重地,哪能輪得上你來?你這模樣,我瞧著,遲早會……”
“謝阿昭姊姊疼惜!若得了賞錢,回去請你吃炙羊肉,如何?”我打斷了她的話,笑著說道。
“甚好!”她挽過我的手,把我拉到一邊,“你方才可瞧陛下了?可不是你說的胖子,我雖隻是跳舞的時候偷偷看了一眼,但是覺得他甚是好看。”她的臉上又有了少女懷春的羞澀。
我忍俊不禁:“陛下再好看,可有炙肉的模樣好看?”
她伸手來捏我的臉:“我看你,方才可不是因為天家威儀嚇壞了,天顏你也拿來打趣!”
行宮重地仿佛隨著一舞結束,而眾人心情的放鬆,忽而失去了它的威重,偏殿裡笑語不絕。
方才引我們入殿的內侍走了進來。他步子很輕,落地無聲,像極了忽然前來視察的教導主任。聽見嬉笑,他的眉頭也是緊鎖的,這不滿先是化作了一聲咳嗽。咳嗽的聲音與他的腳步一樣輕,淹沒在了一片笑語中。
於是這咳嗽便隻好化作了一聲威懾:“行宮重地,如此沒規矩,還要不要賞錢了?!”
行宮重地的“重”字顯然已經失去了它的重量,但“賞錢”這兩個字讓所有人都驀然轉過了身來,出口了一半的笑語噎在了喉嚨裡頭,變作了嬌俏的告饒聲與道謝聲。
這聲音讓這位內侍的眉頭稍稍舒展,他依舊仰著臉,用下頜對著我們,慢條斯理地說:“拿了賞錢,都退下罷。門外的侍衛會領你們出宮。”
眾人都舒了一口氣。
“方才壞了規矩的女娘,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