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 你可知罪?(2 / 2)

未央賦 石門之客 4000 字 8個月前

這詰問讓我如鯁在喉:“人心,日久可見。”既是日久,那麼必然是要留著性命以待來日。不知他是否聽懂了這弦外之音,我小心翼翼地抬起頭,想觀察他的神情。

他聽了我的回答,微微笑了笑,我正鬆了一口氣,卻聽見他頗為玩味地問道:“可若是朕不願給你這麼久呢?”

我的心沉到了穀底,又想要絕處逢生,深吸一口氣,我又朝著他說道:“小民微末,微如塵泥,其心如何,是否得見,多久得見,並不要緊。可天子之心,天下最大,如紅日淩空,明月高懸,普照萬物,包容一切,世人皆可見之。”

他朗聲笑了起來:“倒是個伶牙俐齒之人。”頓了頓,他又說:“起來吧。”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問道:“陛下可是饒恕了我?”

“你都這般說了,朕若是還治你的罪,豈不是枉為天子?”倘若說我方才所言皆為虛言,他現在笑眼彎彎,確如弦月的形狀。

“起來吧。”他說第二遍的時候,笑著向我伸出手來。他的手指修長,拇指上帶著一個朱砂紅的玉扳指,這是一雙沒有做過活的手,真的是手如柔荑。

這讓我的心裡又開始打鼓,琢磨不透此中之意,但哪怕明月低懸,星垂平野,那它們還是明月星辰,手可摘星辰隻是詩家的想象,我不敢多想,扶了扶膝蓋,站了起來。

他把手收了回去:“怎麼,不敢扶?”

“古人雲:男女授受不親,禮也。”

“朕不是古人,不拘這些。”他啞然失笑,接著又悠悠說道,“不過,你一個舞女,還能知道孟子之言。”

“有教無類。舞女又如何?”

他聽了這話,似乎消了一些醉意:“你讀過書?難怪這般能言善辯。”

“隻是略知曉一些聖人之言而已。”我不好意思地答道。這句話是實話,學到用時方恨少,我到了這個時代,才想起來語文課本中“熟讀並背誦全文”的好處。

“舞女能知曉些聖人之言,已是難得。”

他這話雖說得誠懇,我卻有些聽不慣他一口一個舞女:“陛下,無人生來便是舞女。”

他微微一愣,倒沒有覺得我這句話冒犯,隻是笑了笑,問道:“那,你如何知曉的聖人之言?”

“阿父原是文人,耳濡目染而已。”

我在這個時代的阿父本是一位以傳道授業解惑為生的儒生。因幼子病逝,新婦鬱鬱得病,四處求醫問藥,祖產田地化作了一帖一帖的草藥與滿腹苦水,卻依舊沒能留住新婦的性命。

在接下來的人生中,他帶著女兒,跋山涉水,漂泊至豫州平縣,拿起了農具,植杖而芸,分五穀,勤四體。唯有偶爾歎息“一簞食一瓢飲,不改其樂”這樣的話中,能看出其文人的影子。以及,堆在草廬角落中,與柴火數年為伍的一卷詩與一卷論語,能告訴我,這位農人的曾經。

在我自建始四年從這個草廬裡醒來之後,這兩卷被我在生火做飯之時意外發現的書,成了我寂寥長日中的慰藉。

他點了點頭,又像是想起來了什麼,問道:“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民女名叫趙姝。”

“哪個姝字?”

“回陛下,是女字邊上一個朱字。”

“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極美。”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不知在說這個名字,還是在說人。

我的臉頰微微有些發燒,隻想趕緊離著這目光:“陛下,那我既然無罪,可以告退了嗎?”

他似乎思量了片刻,才微微笑著說:“行。”

我聽見了這期待已久的恩赦,心裡長長舒了一口氣,又聽見他喚道:“李內侍,帶她下去吧。”方才那位帶我入殿的內侍進門來,稱了諾。

由於被他的目光押解過一路,我脫口而出:“不必麻煩這位內侍,出宮的路,我還記得。”

陛下卻挑了挑眉:“出宮?朕許你告退,可有許你出宮?”

“陛下明明恕我無罪了。君無戲言!”我詫異地辯道。

他的嘴角露出了戲謔的笑意:“你方才自己說的,日久方可見人心。來去匆匆,如何得見?朕現在允了這個‘日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