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 天子道歉,聞所未聞(1 / 2)

未央賦 石門之客 5075 字 8個月前

“就算是錯殺了家兔,不過賠償些錢罷了,天子因一隻兔子道歉,聞所未聞。”他不以為意。

“可再多的錢,也無法讓這兔子活過來。”這句話落地,我的心裡突然刺痛了一下。

建始五年之初,從二郎新婦手中遞給我的兩根木簡上的字又一次浮現在我的眼前,一根竹簡上唯有九個字:元夜雪,角樓塌,二郎歿。

另一根竹簡也隻有一行字,像是朝廷的告示:力役殉國之人,撫恤五千錢,各縣衙處領。

“倘若……倘若,之於他人,這並非一兔,而是……而是宛如至親呢?”我情不自禁地說道。

“宛如至親?”他啞然失笑,伸手摸了摸我的頭,“你心中所想,總在人意料之外。罷了,你既如此說,我同你前去便是。”

我帶著他走在田壟之上,心裡有些忐忑。

不知道周二郎的新婦蘭芝如今過得如何,不知道周義如今是否還在學習聖人之教?

而那個在數九寒天呱呱墜地的孩子,如果不出意外,應當兩歲半了。

王公子跟在我身後,避著亂石與新泥,走得並不快,就如同我來到這個鄉野之地,第一次走在田壟上一般。

還沒走到那間熟悉的茅草屋,迎麵跌跌撞撞走來一個小孩。他睜大眼睛看著我們,並不畏生。

他全身上下隻穿著一件麻布的肚兜,繡著蘭花的圖樣,針腳卻並不齊整。

與尋常所見的胖乎乎的嬰孩不同,他的臉上沒有太多肉,襯得一對圓眼睛極大,身上也沒有肉,皮包骨頭,麻布衣衫像是蒼蠅套豆殼,稀裡哐嘡。眉宇卻刀削似的,顯出一絲堅毅的模樣。明明應該是兩歲半的年紀,看著卻似乎才周歲大小。

“你是阿父嗎?”

小孩子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王公子麵前,瞪大了眼睛,抬頭望著他,眼神清澈。

“阿清要阿父。”

小娃朝著王公子張開了雙臂。

公子對這樣突如其來的親近,有些不知所措。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把孩子推開,但很快懸在了半空中,最後手落到了那小娃的頭頂,動作僵硬地摸了摸。

“你阿母呢?”我蹲下身拉著小娃的手問道。

“阿母走了。”小娃脆生生地答道。

“走了?去了何處?”我驚詫地問道。

“很遠很遠。”

我的心一沉。有孫母未去,出入無完裙。可哪怕去了,又有誰可以苛責?

“是哪處很遠很遠的地方呢?”王公子柔聲問道。

“市集,很遠很遠。”小娃走路不穩,但說話倒是口齒清晰。

我聽聞此話,心才放了下來。

“那你的叔父呢?”我還想接著問。

他卻不大願意再理我,而是走到了我旁邊的男子麵前。小娃好奇地摸著他的衣袖,又摸了摸他腰間的玉佩和劍鞘上麵的浮雕玉刻。

我看著王公子手足無措的模樣,噗嗤笑了,對他說:“這孩子看來與你有緣。他的家人既尚未歸家,不如我們同他玩一會兒?”

沒等他回答,我蹲下身,對小娃說道:“我們一道去林子裡找小鳥、摘花花,好不好?”

“好!”小娃臉上露出了欣喜之色。

我站起身來,牽起他的手走往林子裡走去,王公子跟在我的身後。

隻走了三五步,小娃卻停了下來。“阿清要阿父抱。抱!”他奶聲奶氣說,對著身後的男子張開了雙手。

“你弄錯了,我不是……”王公子正欲極力解釋,但也許是看到了小孩子純真無邪的眼睛,心中起了愛憐,眼神柔和了下來。

他蹲了下來,將小孩抱在了懷裡。隻是他似乎從未抱過孩子,姿勢僵硬而彆扭。阿清卻不怕生,兩隻小短胳膊勾住了他的脖子。

“阿父抱阿清。”小娃伏在他的肩上,振振有詞地念叨,“阿清乖。”

公子無奈地笑了笑,朝著我說:“這還是我第一次被人叫做阿父,還是在這鄉野之間。”

我嗤笑道:“公子不如仔細想想,或許數年前在哪戶農戶家裡喝過什麼瓊漿玉澧?”

“放肆!一句瓊漿玉澧,你竟日日掛在心上。”

“——金風玉露一相逢,勝卻人間無數,貪歡一時,留了風流種子。”

他聽著我這話,眼睛瞪得越來越大,若不是手裡抱著小孩,無法施展,便是上前來捶我一拳也未可知:“休得胡言!”

我見他神色窘迫,笑得顫顫,幾乎站不穩。

“要是真在鄉間留有一子,便隻有一種可能。”他正色道。

“什麼?”這句話讓我的笑凝固在了臉上。

“那便是你為我誕育了一子。”他說罷,狡黠一笑。

窘迫之人換成了我。我滿臉緋紅:“公子才胡言!這孩子稱你為阿父,跟我有何乾係?何苦來調戲我?”

他看著我的窘樣,也笑出了聲:“怎麼?你不願意為我生兒育女?我的好新婦。”

我被他言語上占了便宜,上前去捶他。

他一邊笑著,一邊抱著孩子左右躲著我的拳頭,從一棵樹後轉到另一棵樹,小娃大概覺得我們正在捉迷藏,咯咯笑得歡暢,眼睛成了一條縫。

他好像也變成了一個半大的孩子,或者一個新履職卻依然內心是少年的父親。他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成了弦月的形狀。我也被這兩樣笑容融化了。

跑累了之後,我們倚在樹邊,看著小娃在我們腳邊奔忙,找不同顏色的小花,時不時還邀功似的給我們看看他的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