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大約也是日薄西山之時,門口傳來一個聲音:“請問趙家女娘可居此處?”
我神思恍惚,聞聲走了出來。
一個約莫五十麵白無須的男子站在門口。他見我出來,恭恭敬敬地朝我做了揖。
“李內侍?”我有些愕然,對他行了萬福。
他頷首道:“女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他接著將我領到了四下無人的山腰上。
“不知女公子可否告知奴婢,前些日子究竟發生了什麼?陛下前日回鑾,已近人定之時。您未伴駕回宮,而陛下回宮後茶飯不思,臉色沉鬱,昨日晨起便時體不安。”
我心裡一沉,急著問道:“陛下……他病了?”
他微微頷首:“奴婢自陛下出生便一直近身隨侍,從未見過陛下這般。”
“可是染了風寒?要緊嗎?”
“太醫令稱陛下是路途奔波,中了暑邪,加上心情燥鬱所致。”李內侍眉頭緊鎖,神色悵然。
我怔怔地問道:“可是發了燒?”
他一愣,也許發燒這個詞過於陌生,他思忖片刻,說:“陛下確得了溫病。依太醫令所言,溫病易治,可,心病難解。”
他說後麵幾個字的時候,抬起頭來意味深長地看著我。
“心病?”我自語道。
他垂眸道:“陛下病臥於榻,歇得不安,一直喚著女公子的閨名。”
“他喚我名字……可有說其他的話?”兩日前的畫麵依舊讓我心有餘悸。
李內侍搖了搖頭:“陛下如今不思茶飯,不進湯藥,卻依舊命奴婢快馬加鞭,前來這聞道鄉,陛下心意,昭然若揭。”
“是何心意?”我遲疑地問道。
“女公子若能隨奴婢進宮侍疾,想必陛下定能很快恢複如初。”
“這是陛下之令?”我問道。
“回女公子的話,陛下雖無下令,但奴婢隨侍陛下二十餘年,雖不敢稱,全然知天子之心,但也能知曉八分。” 他不急不緩地說道。
我隻是幽幽答道:“陛下生病,自有人侍疾,我不過是鄉野之人,不懂醫藥之學,更不知宮規宮禮,伺候得不好,惹人嫌惡,反而耽誤了病情。”
“女公子此言差矣。”他緊接著令人拿來了兩個朱色漆盒,“這是陛下吩咐奴婢轉交給女公子的,女公子當知陛下苦心。”
“這是?”我遲疑地接過了這兩個盒子。打開來,一盒是沉甸甸的餅金,另一盒是一顆通體潔白閃著幽光的鵝蛋大的珠子。
“陛下說,這是給女公子這數日作陪的賞金。”
“作陪的賞金?……他莫不是將我視作了勾欄瓦舍之人?”我並無天降橫財的欣喜,而是低聲怨道。
不過或許勾欄瓦舍之地也要千年之後才會出現,李內侍並沒有理會此話之意:“至於明珠,女公子之於陛下,正如此珠,皎皎如月。”
“這是陛下所言?”我問道。
“乃是奴婢妄測。”
他轉而弓身做了個長揖:“請女公子細細思慮,陛下並無詔令,奴婢微末之人,自然不敢強求。若您哪日改變了主意,隻需修書一封,奴婢便立刻派車接您入宮。”
我朝他回了禮:“謝過李內侍,也謝過……陛下。”
也許病的人不止他一個。
自他離去,我便神思恍惚。
蘇大郎見到我在汲水,便問:“阿姝妹妹,你的夫君呢?”
我淒然一笑:“他死了,死在了前日。”然後不顧他驚愕地愣在原處,兀自進了屋,關上了門。
隻聽見蘇大郎在門口用力拍著門:“阿姝妹妹,阿姝妹妹,發生了何事?你可還安好?”
這屋裡的一切也讓我心煩意亂。
他換下來的外袍,掛在竹竿上,當作了夜裡簡易的帳幔。
他睡過的竹簟,好像餘著他的體溫。
他的茶碗放在食案上,水已經冰涼。
他閱過的書卷,攤開著擺在一旁,仿佛都在等著他回來,仿佛他馬上就會回來似的。
我出了門,漫無目的地走著,想把他的身影從腦海中擠出去。
可是,沿著山腰轉下去,疏影橫斜,影影綽綽,仿佛前邊有人在一步一滑地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