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經走了很遠,又進不了藏書閣,我也不願原路折回,便想趁著秋色明媚,天清氣朗,四處走走。
不遠處有湖,波光粼粼,映著流雲,映著山色,水聲幽幽,如鳴珮環,陽光和煦,灑於湖麵之上,像是融化了一塊青玉。
湖中還有一島,島上有一個高台,約二十餘丈,周身被花木環抱著。秋霜染紅了楓林,染黃了銀杏,打落了一片厚厚的鬆針,高台上像鋪了秋葉織成的斑斕的地毯,要把人引到那水榭中去。
江離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向我介紹:“此乃滄池,與建章宮的太液池相連。宮裡備有鳴鶴舟,容與舟,清曠舟,采菱舟,越女舟,皆供陛下、太後與後宮嬪妃泛舟之用。還有最大的叫雲舟,是最為珍稀的沙棠木製成的,上麵以桐木刻為虯龍,聽說行舟之時,宛若遊龍乘雲一般,蔚為壯觀,這是陛下禦用的龍舟,奴婢們都還不曾有幸見過。”
我笑著說道:“泛舟湖上需得是一頁扁舟才好。你看,假如秋色是一卷絹畫,唯有小舟一芥,人才能入這畫中。若是碩大的遊船,與官道上的馬車並無區彆,反而是礙了這自然秀色。”
滄池的內侍已經來到了我的跟前,我問道:“你們可有小舟?”
“回婕妤,有是有……可,那都是奴婢們用來打理湖麵才用的。”
“無妨。”我回道。
“若是婕妤不棄,奴婢馬上就能備好。”他脆聲答應了下來。
大約過了一刻鐘,這位內侍又匆匆跑來:“婕妤久等了,請您移步。”
隻見一葉小木舟靠岸停著,看著有些年頭了,浸在水裡的木塊上泛著盈盈的綠色。小舟裡麵像是剛剛刷洗過,水痕還未乾透,但船頭已經鋪好了一層軟墊。
一個十來歲的內侍在岸邊一隻手拉著船隻的繩索,一隻手拿著一個木槳。見我們過來,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見過婕妤,請許奴婢為婕妤撐船。”
我讓他起了身,謝過了他:“難為你這般細致,不過無需撐船,我自己來便好。”
他聽了這話,臉上有些不安之色,我又笑著說:“不必擔心,我會水。”
江離隨即跟著我一同上了小舟,用槳一撐,這舟便晃晃悠悠地從岸邊飄了開去。
“婕妤方才說會水?您真是什麼都會。”江離感慨道。
“我幼時的家鄉多水,所以會一些。”清風拂麵,很快吹散了方才天祿閣門口的悵然。
小舟過處,流水潺潺,驚起了不遠處的一灘鷗鷺。
“江離,你如何進宮當的宮女呢?”我悠然問道。
“我與采蘋都以良家子身份進宮,那時太後在民間廣選良家子,以充掖廷,進宮之後便稱為家人子。”
“家人子?這可算是後宮妃嬪?”我又問。
她搖了搖頭:“掖廷之中,良家子有數萬之眾,唯有相貌出挑、運氣好的,得了陛下寵幸,才能成為後宮妃嬪。
“比如鄭美人,她姿容美,嗓子好,會唱曲兒,一年前,唱歌之時被陛下看中了,先是封了少使,很快又升了美人。如今宮裡,就數鄭美人恩寵最盛。”她又補充道,“當然是在婕妤進宮之前。”
“說起來,我們同是潁川人士,也是一同作為良家子入宮的。不過鄭美人出身高門大戶,其父乃是潁川都尉,而我出自農戶,相貌平平,更無才藝,像我這樣的,根本見不到陛下,就做了宮女,一直到服侍了鄭美人,才第一次見到陛下的模樣。”
她提到陛下的時候,臉上泛起了紅暈。
“你們可羨慕那位鄭美人?”我問道。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我們私下裡說,陛下好能歌善舞的女娘,像鄭美人,還有趙婕妤,還有才華橫溢的女娘,像皇後與班婕妤那樣的,能吟詩作對,能下筆成文。像我們這樣普普通通的,便是做宮女的命了。”
“那你們之後可能出宮?”
“等到二十五歲,若得了主子恩赦,方能出宮,我還有五年之久呢。”
我點點頭又問道:“出宮之後,有何打算呢?”
“便是尋一個良人嫁了,那時候都二十五歲算是老女娘了,不過聽說,宮裡頭出來的女娘,民間男子多有意屬,說不定還能嫁個家有薄業的,甚至略有功名之人。”她笑嘻嘻地說,充滿了對未來的期許,“我隻希望,嫁得良人,也能像婕妤與陛下這般恩愛。”
“你們可有想過早些出宮?”
她臉上的笑意驟然化作了委屈:“婕妤是覺得奴婢伺候得不好,要讓奴婢出宮去?”
我趕緊擺擺手,解釋道:“並非如此,你們都極好,隻是你們這麼年輕,在這宮裡每日如履薄冰,不得自由。”
“奴婢從未覺得宮裡不好。當宮女也是一條好出路。我原家貧,若不是入了宮,恐怕阿父阿母,還有家裡的阿兄與阿弟,都要喪命於豫州大旱之時。自我進宮,家裡少了一張吃飯的嘴,朝廷的賞錢也讓家裡挺過了那一載荒年。
“如今奴婢做了宮女,歲奉雖不足百石,但不時還能得到賞錢,多少能幫襯家裡。我的阿兄長我五歲,已經娶了新婦,孩兒都三歲了,連比我小一歲的阿弟也開始說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