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我早早便來到了漸台。昨日沒有登上這個高台,今日來了,總算不負秋色。湖麵上籠著輕煙似的薄霧。陽光慵懶地灑在湖麵之上,水麵淩淩地泛著金光。
桂樹的香味乘著清晨第一趟的微風而至,讓我忍不住興之所至,跳起了舞,與飄落的桂花一同在朝曦中旋轉,秋菊開得正盛,在風中輕輕搖曳,像是在為我伴舞,岸邊還有蘆葦,婷婷嫋嫋隨風而動,像是迷失了時間而早落的白雪。
陛下看得歡喜,一時情起,用饔食所用的銀箸敲起了案上的金銀漆玉的食器,以作伴奏,脆聲清響,不亞於絲竹管弦之樂。
這時,我見到一個女子聘聘婷婷地走來,她挽著垂雲髻,額上戴著兩個金色的步搖,青玉的珠子垂下,正到柳葉眉稍和細長的鳳眼之處,鵝黃色印花敷彩的曲裾深衣外又套了一件薄如蟬翼的外袍,腰間係著一組琳琅的玉佩,從清晨的薄霧中走來,仙氣嫋嫋的樣子。
“見過陛下。”她盈盈拜倒,身量纖纖,有著不勝涼風的嬌羞之態。
“不必多禮。”他上前將女子扶了起來,對我說,“這便是婕妤班氏。”又含笑向她介紹我,“這是朕新封的婕妤趙氏。”
“聽聞陛下新寵趙婕妤有傾城之色,今日一見,果真如是。”她朝我頷首,淡淡地說。
我的臉微微紅了,朝她行了個萬福:“見過班婕妤,我叫趙姝,班婕妤才貌雙全,乃女子典範,久聞賢名,甚是仰慕。”
“聞趙婕妤來自豫州偏僻之處,又曾為舞女,如何久聞妾的賢名?”她的語氣依舊是淡淡的,清冷而疏離。
“班婕妤賢名遠播,鄉野之間亦為人稱頌。”我大大方方地回應了她的詰問。
“這倒是奇了,後宮之名能傳到鄉野之地。”陛下歎道。
他旋即對班婕妤說:“姝兒雖長於閭閻,不比你們眾人出自名門,但其文才巧思或不遜於你。今日朕特邀你來漸台一聚,就是想著你們或許能一見如故,切磋詩文。”
班婕妤的眼裡閃過一絲詫異,但麵不改色,餘光輕輕掃了我一遍,仿佛想從我身上尋得一絲書卷氣出來:“妾確實有所不知。趙婕妤善舞,亦能詩,倒是難得。不知趙婕妤是何處學的詩文?”
我頷首答道:“我阿父曾是讀書人,故我幼時受教於阿父膝下,識得了一些字,不過後來家道中落,失地離鄉,輾轉漂泊,不成學業。若說能作詩,全然是鄉野生活的平鋪直敘,白描罷了,隻是得陛下厚愛,不嫌棄辭藻貧匱,不敢買弄。”
陛下卻接過了我的話:“你昨日的兩句‘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怎能說是詞藻貧匱?此般石破天驚的佳句,當傳之流千年才是。”
我慌忙地打斷了:“閨中之作,僅僅兩句,不上台麵,陛下可千萬彆傳揚了,顯得我班門弄斧——今日可算是真正的班門弄斧。”
若說偷書不算偷,盜取後人的詩文,可算是偷?倘若未來的滕王閣序少了這點睛之句,是否還能成為千古名作?
班婕妤聽到這兩句詩,眼睛也亮了亮。
她朝我微微笑了笑:“趙妹妹好文采,此詩雖無華麗修飾,但大氣磅礴,乃君子胸襟。陛下所言即是,這般詩才,妾當自愧不如。”
一聲“妹妹”仿佛堅冰融化。聖人所言,以文會友,實在不虛,文人之間惺惺相惜,可以打破身份的差異和情感的敵意。
我在心裡默默感謝了王勃。
陛下此時欣喜地提議道:“既是才女薈萃,又適天高氣朗,清景難逢,不如在這漸台之上流觴行樂,作詩賦文。”
“流觴?何為流觴?”我不解地問道。不知他口中的這個遊戲是否便是我所知的曲水流觴。
他大概以為鄉野平民不知曉文人的遊戲,便細細解釋道:“所謂流觴,原是上巳節的習俗,祓楔之後,任羽觴隨波而泛,眾人列坐其側,待酒杯停留在誰麵前,誰便取杯而飲,飲畢需作詩一首。”
這漸台之上有細渠,引了滄池之水,順著地勢,潺潺流動,渠中有藻荇交錯,將水染成了碧色。這仿佛就是天然用來進行曲水流觴的寶地。
“陛下,流觴賦詩,以何為題?”班婕妤笑吟吟地問道。
陛下沉吟了片刻,道:“既然吾等人數不眾,又時值秋日,不如以酒為簽,喝到什麼酒,便以之為詩眼,並賦以秋色?可好?”
“這倒是彆出心裁。”班婕妤點點頭,仿佛已然在構思文句。
“那若是寫成了佳作,可有嘉賞?”我欣然問道。
“獎賞?”他略略思忖,一臉促狹地對我們倆說,“若是哪位愛妃今日寫成了佳作,便賞今夜侍寢,可好?”
班婕妤的臉上飛起了紅暈,我嗔怪道:“陛下,我問的是獎賞,不是懲罰。”
“怎是懲罰?”他瞪大了眼睛望著我。
我被他一反問,也紅了臉:“那,那若是飲了酒,卻做不出詩來,可有懲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