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觴 木犀為箋香作筆,清風為信天為……(2 / 2)

未央賦 石門之客 3833 字 8個月前

他玩味道:“你莫不是怕自己做不出詩來?若是如此,便罰你——侍寢三次。可還有問題?”

“陛下又同我頑笑。”我又羞又臊地用拳頭錘了錘他的胳膊。

隻見班婕妤在一旁微微蹙眉,移開了她的視線。

“既是作詩,可有時間限製?比如七步成詩,十步成文?”我又問道。

“曲水流觴,一般以半柱香為限,但倘若你要七步成詩,何樂不為?”他笑著回答。

宮人很快為我們搬來了坐席,太陽已經完全升起,把薄霧蒸融了,雖值秋日,不似陽春,但依然可謂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我們三人沿此渠依次落座。我心裡有些緊張,這樣的文人詩會我是第一次參加,憑著後人的詩句,我如今也能附庸風雅,卻不知腹中詩詞夠不夠用,隻暗恨學到用時方恨少,在古人的風雅麵前,連詩詞的搬運工都不夠格。

隻見又有宮人備好了書案,筆墨竹簡等,上麵還置著一個敞口的青銅爐,底座是一隻銜珠曲身展翅的鶴,細腳伶仃,踏在一隻昂首伏趴的龜甲之上。

爐口已經插上了幾根燈芯草粗細的檀香,都被掐成了一半,每根大約不到三寸之長。我暗暗算了算,若是這樣的半柱香,約能燃兩刻鐘之久,兩刻之中,不知搜腸刮肚能寫出來幾句平仄。

宮人把酒杯置入了渠中,溪流潺潺,酒杯隨波輕盈地漂在水麵上。

我暗自緊張,可正是怕什麼便來什麼,酒杯停在了我麵前,一動都不再動。

端起這種名為觴的酒杯,打開杯蓋,桂花的香氣撲麵而來,酒水清澈,能夠見到杯底的雲龍紋的漆畫,龍潛水底,隨波而動。

這是新鮮的桂花釀,這也在提醒我,我將要做一首桂花詩。我一飲而儘,從座上起身。

“去哪兒?可彆臨陣脫逃啊。”陛下半開玩笑地說。

我朝兩人作了萬福:“兩位詩友,鄙人不才,可否許我四處走走,尋些詩意?”

他饒有興致地看著我,笑了笑,伸手做了請的姿勢:“請便。”

我轉身離開的時候,又聽見他在我身後補充了兩句:“不過,可彆為了幾句詩再獨自泛舟湖上,忘了時辰便好。”

我無心理會他的調侃,徑直往湖畔走去,腦子裡使勁兒搜羅著有關桂花的詩句。

王摩詰有“人閒桂花落,夜靜春山空”當是桂花詩的第一,而白居易也寫過“遙知天上桂花孤,試問嫦娥更要無”,句子雖好,但此時並非夜半時分,也無月色如洗,恐過於牽強附會,更不知,漢朝是否已經有了嫦娥奔月的故事。

李易安倒是也在詞中描摹過桂花的情韻“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隻香留”,這也是女兒方能領略的細膩,而接下去兩句“何須淺碧輕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又使得桂花立意變得高遠起來。

可我若是再次拿來主義,終究是良心不安。說到底,詩詞皆應當是自我內心的投射,而非辭藻堆砌,精誠所至,定有所獲。我尚且不如學詩的香菱,她苦心孤詣,夜以繼日,數月之後也能做出為人稱道的詩篇。

他們二人依舊坐在原處,形容端莊,聲音漸遠,似乎在討論尚書。

我在一棵桂樹下,呆立了許久,桂花乘風而下,落在我的肩頭,我的鬢發,我的衣衫之上,像要為我添幾分顏色。

我想起來另外兩棵桂樹,一棵在遠而又遠模糊不清的記憶裡,種在幽深的巷弄儘頭。

桂花開滿枝頭之時,她總會折兩支金桂,於是,長長的巷弄裡少女深秋的夢境便亮起了金色的微光,這熹微的金光,仿佛至今還能穿越過時光的罅隙照到我的身上。

另一顆種在兩年前的山頭,秋雨蕭瑟,打落了一樹繁花,鋪滿一地寂寥與思念,樹下兩座孤墳並肩而立。

不知立了多久,回過神來,已有侍女來尋我回去,往回走,見那半柱檀香已經燃儘了最後一寸,香灰折了它的腰,直直地掉落到了青銅香爐之中。

他們見我回來,停下了正歡的交談。隻聽他含笑問道:“可有了?”

我微微點點頭,徑直走到了書案前,俯下身,提起筆,蘸了墨,略一沉吟,在竹簡上用隸書寫下了八行字。

千年辰景一須臾,衷腸百轉無人訴。

欲寄此心於尺素,鴻雁不識迢迢路。

木犀為箋香作筆,清風為信天為書。

試問相思抵幽夢,斜陽不語訴寒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