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 孤隻怕陛下受了狐媚之人蠱惑(1 / 2)

未央賦 石門之客 4444 字 8個月前

用罷饔食,陛下同我說:“姝兒,方才長樂宮宮人來報,太後今日晚些時候將從長清宮回鸞。你是朕新封的婕妤,按理,該第一時間便去拜見。”

回顧我讀的寥寥史書,我對這位太後的印象並不深刻。

她曆經四朝,但並不是一個出色的政治家,甚至與出色二字絲毫不沾邊。後人說起她的名字,便大多用兩個詞語來總結她的一生。

一個詞是“運氣”,於漢元帝,她雖無多少恩寵,卻一舉生下長子,因為這個兒子,她又母憑子貴,成了皇後與太後。

另一個詞是“高壽”。但高壽何嘗不是運氣的一種?雖然於她而言,太過漫長的生命或許是一種折磨。在生命的後半程中,看著她的王氏外戚奪走了她夫君和兒子的王朝,她從太後和太皇太後,變成了大漢亡國的罪人,她的運氣從此用儘,用剩下的生命為她的前期的命運的饋贈埋單。

我想著這些事兒,遲疑地問道:“太後她,脾氣好嗎?”

“太後乃心慈之人,是朕的母後,你是朕的心上之人,看在朕的麵子上,太後自然也不會難為你的。”陛下見我一臉猶疑,又寬慰道,“朕陪你同去,好嗎?”

我點了點頭。直到晡時,太後的鑾駕才姍姍而至。陛下攜我前往長信宮問安。

長信宮便是太後的寢居,位於長樂宮中,位於未央宮東側。長樂宮也是巍巍的宮殿群,與未央宮隔著寬闊的安門大街遙遙相望。

太後端坐在殿上,長信宮的大殿進深極長,陽光像是懼於她的威嚴,瑟縮在窗欞的近處,她的坐處被高大的屋頂投射下來的一團陰影籠罩著,顯得更加肅穆。

而我從陽光下驀然進入殿內,眼睛不能適應,隻見殿上之人麵目都有些晦暗不明。

她梳著一絲不苟的高髻,頭上簪著玉飾和珍珠,而少有金飾,顯得低調又不失華貴,與她寡居的身份相符合。高髻又與尋常年輕女子愛梳的垂髻、椎髻、墮馬髻不同,發髻盤在頭頂,更加莊重,看起來不怒自威。

然而等雙眼漸漸適應了這室內的光線,我便看分明了她的容顏,麵部流暢,兩頰飽滿,看起來像是一個厚道的婦人,隻是周身雍容的氣質,把她與一般的婦人又分彆開來了。

而一雙杏眼,旁邊雖已經有了脂粉遮不住的魚尾紋,也仿佛在訴說,這年輕時是個十足的標致美人。即使到了知天命的年紀,雙目也是神采奕奕的,而不似平常的鄉野婦人一般,目光渾濁。

一進殿,陛下便鬆開了我的手,對著殿上的太後拱手作揖:“母後安康。”

問安之後,他又向他母後介紹了我:“母後,這便是朕新封的婕妤趙氏。”

我跪下行禮:“見過太後,太後安康。”

“母後自長清行宮而歸,路遠迢迢,應好生休憩才是。朕攜趙婕妤問過安,便不再叨擾。”陛下又說,似乎想要早些告退了出去。對於他曾經所謂的母子之間“客氣而又疏遠”,我有了初步的認知。

“陛下應知,孤緣何今日便從長清宮回宮?”這個聲音從殿上嫋嫋飄來,也如她的相貌一般溫厚。

陛下微微一笑,回道:“如今皇後且往甘泉行宮,為國祝禱。母後必然心係後宮之事,故而往行宮不及半月,便急著回宮。隻是如今後宮之內一切安寧,反倒是母後路途奔波,少得安歇,清減了些許,讓朕甚為不安。”

“陛下仁孝。然孤之清減,且非往來路途之遙所致。”太後微微蹙起了眉,目光轉到我的身上。我既未得起身的赦令,遇著這目光,恍如芒刺在背。

陛下略一沉吟,問道:“母後可是時體欠安?如今正值秋燥,天氣漸涼,母後年長,更不該奔波勞碌才是。”

“秋日漸燥,然吾心所燥,非由天,而由人。”太後的目光依舊釘在我身上,“時體欠安,亦非在身,而在心。”

陛下尷尬一笑:“母後此言何意?不如明示。”

“孤在甘泉便聽聞陛下幸一舞女,並帶入後宮之中。”

“母後可是因朕之故,而心中生怨,時體不安?”他攬過了罪責,又說,“不過,後宮,說到底乃朕的後宮,朕為天子,寵幸何人,愛重何人,自有分寸。”

他稍稍停頓,緊接著一字一頓地冷聲道:“宮內妃嬪,不必皆由母後所遣。”

“陛下為天子,後宮自然也是陛下的後宮,母後本不該多加置喙。隻是怕陛下受了狐媚之人蠱惑,孤為陛下之母,心有憂慮而已。”太後說到“狐媚之人”一詞之時,看向我的目光之中,生了厲色。

“母後,姝兒乃朕心悅之人。”陛下臉色有些沉了下來,“朕非稚齡,狐媚與否,心裡自有判斷,朕也並非頭腦昏昏,輕易便能受了蠱惑。母後大可放心。”

太後卻眉頭不展,連聲怨道:“若是良家子,生於鄉野之地也就罷了。舞女,到底是下九流,微賤之軀,如何能入得後宮重地?如何能伺候九五至尊,金玉之體?陛下若覺得新鮮,心悅舞女,封少使,長使,即可,竟還一舉封為婕妤。陛下此番,豈非受了蠱惑?”

“母後,大漢不乏舞女歌女成為後妃,孝武皇帝後宮之中,更有歌女為後。孝宣皇帝生母,亦為舞女出身。”陛下聲音朗朗,打斷了太後的話,“難道母後認為,朕的先祖,也皆是受了蠱惑?”

太後似是強忍著慍怒,高聲道:“如今婕妤之中,唯有班氏、馬氏,高門出身,父兄皆為朝官,縱使如此,其二人亦非一朝一夕便為婕妤之尊,而是在宮中多年才得此位。後宮之內,阿青為侯門之女,入宮多年,如今也不過是娙娥而已。此舞女一入宮,便躍居眾人之上。自是不合宜。陛下休怪孤方才所言。”

“官位侯爵,說到底皆來自天家恩賜。微賤與否,自然也由天家決定。朕覺得不微賤,便不微賤。”陛下之言,擲地有聲。

接著他又看著太後淡淡道,“隻是,母後莫不是在怪朕,讓母後外親王氏,屈居娙娥之位多年?”

太後臉色沉鬱,良久才道:“後宮妃嬪,位份品級,說到底,還是取決於陛下心意。孤已年邁,居長樂宮中,遠未央宮,許久不攝後宮事。如今也隻能加以提點,同陛下說些婦人牢騷之言。陛下應知,此乃慈母之心。”

“母後慈心,朕自然明了。朕也願母後知朕之心。”陛下接過了話。

“孤今日已知陛下對此女心意,隻是,為陛下聲名所慮,不得不言,不得不諫。”這語氣似是恨鐵不成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