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罷,便轉向了我:“姝兒,你既滿心想著詩會,朕豈可不許?”他的眼裡多寵溺之色,我卻如同芒刺在背,仿佛能看到其他人的恨意與妒意在漸漸萌芽。
“朕教人備了些竹簽,簽上是花語,不如一人抽一簽,各人先猜是何種花,然後以此題詩為賦,可好?”
眾人紛紛點頭稱道。
我不甚明其意,問道:“既是謎簽,那若是猜錯了呢?”其他人並不做聲,唯有鄭美人看著我,盈盈含笑,像是在無聲嘲諷我不解風雅。
陛下笑著回答:“猜錯了更是有趣,不僅要作詩,還需為眾人表演助興。”
我又猶疑了片刻,接著問道:“那謎底可都是我們如今見得到的花卉?”
他略一沉吟,點了點頭。
“那,陛下可同我們一同抽簽作詩?”
他笑道:“既是朕出的花謎,朕作評閱便好,不然朕要是一同作了詩,評判起來,難免會難為了爾等。”
“陛下天資卓絕,才思超群,詩才堪比屈子,遠勝宋玉,有莊周之風,又不失孔孟之道,若是與爾等一同作詩,反而是誤了才華。”鄭美人插了話。
我聽她滔滔不絕的讚美,將陛下捧上了天,聽了一半便噗嗤笑出了聲。
“行了,朕方才說了你,但隻得消停一刻鐘嗎?”陛下懶懶地對她說道。
鄭美人剛剛想要開口指責我的笑聲,聽見這話,隻得訕訕地閉上了嘴。
很快,內侍捧著一個竹筒來到各人麵前,裡麵大約有十幾支細長的竹簽,一側寫著字,唯有無字的背麵對著抽簽之人。
他躬身來到了班婕妤麵前,班婕妤隨意抽了一支簽,默默讀了,唇上含了笑,應是當下便知曉了謎底,然後將簽字放在一旁,依舊是背麵朝上。
然後內侍抱著竹筒來到了我的麵前,我心裡暗暗許願,希望謎麵淺顯易懂些,且好題詩,然後伸手抽簽,手指碰到這些竹簽,有些猶疑,從一根竹簽移到另一根竹簽,仿佛能通過這碰觸感知到每一根竹簽正麵的謎麵似的。眾人的眼光都落在我的手上。
“挑好了嗎?”我聽見北首的座上傳來了一個聲音。
但我滿心還在這些簽子上:“陛下彆催,都道花與人是相似的,我必得好好挑挑。”
他笑著說:“可挑得時辰再長,也看不到正麵的字。”
我心裡一急,便取了一根夾在最中間的竹簽出來。
隻見那竹簽上寫著一句:“曉妝如玉,暮落飛霞”。
我的心沉到了底。這是何種花?既是如玉,當是色白,可後半句又說,暮光之下,燦若飛霞,故而花色應當豔麗才是。飛霞飄落,落英繽紛,何種花是朝開暮落的呢?曇花?可是若是我沒記錯,漢朝不應當有曇花才是。
我已無心注意接下來是何人抽簽,但聽見鄭美人失聲喊了出來:“陛下,妾抽到的簽謂‘青衣盛淚,玉麵落珠’,必是蓮花!”
她似乎是見我一臉愁容和困惑不解的樣子,存了心思,立了決心,要顯示出自己才思敏捷,是詩會上的常客。
她又笑著轉向一側:“王姊姊,你抽了何花簽?”
王娙娥卻隻是輕輕咳嗽了一聲,低頭飲了茶水,沒有理睬她。鄭氏討了無趣,又轉向衛容華,問:“衛姊姊抽了什麼?”
衛容華卻朝陛下頷首,似乎欲從陛下的目光中尋求發言的首肯,然後才對鄭美人說:“乃‘九月風華,不爭春寵’,應當是菊花。”
我心中疑惑,便問道:“陛下不是說,謎底皆是我們見得到的花卉嗎?目之所及,唯有菊桂,芙蓉,可不曾有蓮花。”
陛下卻笑了:“你隻問了是否為如今可見之花,卻不曾問,是否為此時盛開。你看那太液池上,亦可見殘荷,涼風亭外亦滿栽碧桃、紅杏、舜華。花雖未放,其樹猶在。”
舜華,他的一句話倒是提醒了我,詩中有:有女同車,顏如舜華。舜華,乃是木槿,木槿朝開暮落,倒是像極了句子中的“曉妝如玉,暮落飛霞”。
他見我聽了此言呆呆的,又問道:“你呢?方才猶疑了許久,究竟抽了何簽?”
我把竹簽收了起來,掩住了有字的一側:“不告訴你,保密。等做了詩,自然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