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渢葬在後山的一片墓園裡。墓園被群山包裹著,山地最中間,茂密的叢林中不高的院牆裡麵坐落著分布規律的一排排的土墳包,其中雜草寥寥,有的墓碑上落著幾隻麻雀。
這裡埋葬的人全都是族中的長老、曆代族長及其族長的親屬。
離渢的墓碑比較好找,他年紀不大又去得早所以埋葬在前麵一點的位置。
離頁在雜草堆裡找了兩截枯木,一截遞給了白蘇,一截自己拿著。
母子二人在離渢的墓碑前跪下,他把枯樹枝放在一邊,從籃子裡拿了一張紙錢在燒紙的石磚上點燃。白蘇望著墓碑出神,片刻過後她將籃子裡的紙錢和紙紮的衣服房屋通通拿出,先丟了紙錢等紙錢燃儘又把衣物等丟到了火堆裡。
黑色的紙屑從火堆裡不斷地飄出來,隔著燃燒的火焰最外圍去看墓碑,就會發現墓碑開始扭曲抽動。
離頁用枯枝戳了戳尚在燃燒的紙衣,紙衣立刻燃燒得更旺了。紅色的火焰逐漸將紙衣吞噬殆儘。
白蘇注視著墓碑,喃喃道:“還記得你爹長什麼樣子嗎?”
離頁從紙火中抬起頭,瞥了眼墓碑又去舞弄地上燃燒的紙衣,說:“不太清楚了。”
離渢離開的時候離頁才四歲,很小,不記得他再正常不過。
白蘇自顧自地說:“他啊,舞劍的時候最帥了。”說著說著笑了一聲,眼眶有些熱,“小時候經常欺負我,長大了生了孩子就換了欺負對象,你們兩個經常很晚才回家,有時候甚至會帶著你在山上住一晚。”
離頁很輕地蹙了一下眉,問:“他這麼不靠譜嗎?”
白蘇輕笑了一聲,垂頭看紙衣快燒完了就又丟了一些紙錢進去。
離頁又問:“他這麼不靠譜你怎麼看上他的?”
白蘇:“……”
“你管我。”
離頁被罵,愣了一下用枯枝戳了一下火堆,裝聾作啞。
父母的愛情他不懂,也不敢多問。依稀記得離渢那紮人的胡茬,他那時候應該特彆小,又不愛哭,對初為人父的離渢來說不僅很好養活還很好玩兒。
白蘇說的事,他印象不深,隻記得夜裡的星空特彆漂亮,和離渢胸膛的溫度。
他們在墓園待了許久,白蘇就看了多久的墓碑。臨走時,白蘇和離頁磕了幾個頭,將之前準備的酒和一些祭品擱到了放祭品的石磚上。
“……走吧。”白蘇站起,深呼吸了一下說。
“嗯。”離頁掃了眼墓碑。
這天晚上離頁沒睡,而且遵循著不太清晰的記憶,找到了離渢當初帶他來的地方。
那是一片被群山環繞的島嶼,島嶼麵積不大,被綠水圍在中間,周圍的樹林在夜色裡有些迷蒙,茂盛的樹葉團成一團,在風中一起舞動。島上有一棵碩大的桃樹。
桃樹依然開著花,夜風吹過花瓣便被吹得滾落下來,洋洋灑灑,像下起了桃花雨。
離頁難得今天沒把頭發全部都紮起來,而是簡單地將耳邊比較礙事的頭絲捆綁於腦後。長袍和發絲肆意地在風中舞著,他站在通往那棵桃樹的小路上,抬手把吹到臉上的黑發撥開,依稀看到了一個男人懷裡抱著一個小孩兒靠著桃樹談天說地的場景,也好像聽到了男人爽朗的笑聲,和孩童稚嫩的聲音。
孩童問:“外麵好玩兒嗎?”
離渢思索了一下,“嗯”了一聲,說:“爹沒出去過,不過外麵是地獄,還是待在這裡比較好。”
離頁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再談論了什麼離頁已經記不得了。
離頁目光注視著桃花,那一刻他變得溫柔起來,他眸光顫了一下,抬腳朝它走了過去。
幽蒙穀的夜空一向很好看,他就在這極美的夜空下,坐到了樹邊,偏頭倚靠著樹乾睡了一夜。
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身上滿是粉紅的花瓣。
清晨,他又去了一趟墓園,半個小時之後才匆匆回來,準備離開這裡趕往人間。
槐樹前聚集了一大批人,長老們和白蘇站在最前麵,其他人站在後麵,裡裡外外圍了好幾圈。連花青他們也來了,場麵一度很熱鬨,他們和族長麵對麵,彼此對視著。
大家臉上都比較擔憂,害怕離頁一去不回,更害怕他找不齊命軸,天會連同他一起懲罰他們一族。
但他們都沒有說話,安靜地站著。
水懸長老第一個開口,對離頁說:“族長,外麵世界是個大染缸,希望你找齊命軸,早日回來。”
色青長老道:“族長,保重,平安喜樂最為重要。”
紅葉長老說:“保重。”
鏡音長老這次沒說話,難得安靜地站在一邊。
離頁掃了她一眼,沒見她要開口的意思,大概是她想說的話都被其他三位長老說了吧。
白蘇餘光睨了幾個長老一眼,向前一步走到離頁身邊,抬手摸了摸他的頭,溫柔道:“保重。”
離頁聲音低沉地“嗯”了一聲,下一秒他吻了一下白蘇的額頭,說:“你也保重。”
“好啊。”白蘇笑說。
離頁笑了一下。
他向後退了幾步,視線掃過眾人,下一刻朝他們作了一個揖。族人見狀,除了白蘇其他人立刻以禮相待,齊聲道:“族長,一路保重!”
話落,眾人起身。離頁不多做停留對長老們交代一句“幽蒙穀就暫時拜托你們了。”隨後偏過頭對白蘇說:“走了。”
白蘇朝他點了一下頭,又說:“錢彆亂花啊,有機會的話,到深淵去一趟。”
白蘇前幾天給過她一張用柳雲溪爸爸身份證辦的銀行卡,白蘇是用等價的珠寶和他換的,裡麵存款多到數不清。
離頁這次出去就不用給彆人打工了。
聽到陌生的地名,離頁問:“為什麼要去?深淵在哪兒?”
白蘇故弄玄虛:“秘密。”
離頁:“……”
他小聲咕噥了一句“無聊”,隨後就轉身照上次那樣,將靈力打到了槐樹上,槐樹立刻出現了一下漩渦。
離頁在族人的一聲“恭送族長!”中離開了幽蒙穀。
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離開幽蒙穀的下一秒,白蘇就哭了。
她望著漸漸消失的漩渦,淚如雨下。水懸長老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白蘇肩膀抖動著,低垂著頭哽咽道:“我知道。”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