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空曠寂靜,學生正在各個教室裡進行本學期的第一次月考。
斷情欲和了師書一前一後地坐落於第一考場的第一座位和第二座位,靠著窗。
電鈴響起前,監考老師分發了答題卡和試卷。了師書不需要刻意去學習怎麼樣考試,因為他本來就會考試,對他來說學習課本上的知識並不難。
第一場考語文。
閱讀理解他站在客觀的角度上去評析,古詩詞機械地填寫,到詩詞鑒賞的時候,他忽而被這首詩所吸引。
“但我不過揚起古老的愚蠢:
正義,公理,和時代的紛爭――
哦!旋轉!雖然人類在毀滅……”
“現在,我錯了嗎?當暴力,混亂,罪惡,要來充塞時間的河流。一切光輝的再不能流過,就是小草,也將在你的統治下□□。”
“我錯了嗎?所有的榮譽,法律,美麗的傳統,回答我!”
古老的愚蠢是什麼?
人類在毀滅嗎?
這道題目的解答題問:如何理解人類正在毀滅這句話
了師書思考了很久,寫道:一個物種的誕生是為了毀滅,然而每個物種在滅亡之前都會為了延續而努力掙紮,在時間的河流裡留下屬於族群的印記
這道題,他的得分是三分,正確答案他遺漏了一點,是:戰爭與苦難
斷情欲得了滿分,了師書問他:“人類的滅亡也不一定就是戰爭與苦難啊?”
斷情欲掃了他一眼,一隻胳膊撐著桌子半個身子偏向他,說:“那你說說還有什麼?”
“自己啊。”了師書說,“個體的滅亡終究會迎來群體的毀滅。”
“你不懂考試。”斷情欲說。
“你不懂人類。”了師書說。他說完愣了一下,忙道:“算了,一道題罷了,我也不懂。”
斷情欲邊整理書籍,邊說:“對嘛,一道題而已,糾結那麼多乾嗎,去吃飯吧。”
了師書說:“我想吃,路邊賣的那個餅。”
“那叫煎餅果子。”
“哦。”
四月份天光暗得晚,放學的時候天還沒有冬天那麼黑,路邊小吃攤的生意一向不錯,放學後便被學生圍堵得水泄不通。
高三的學生為了衝刺高考,經常會買些快餐充饑,煎餅果子就是其中的快餐。
這家路邊攤的味道比一些開店的要好一些,小車周圍圍堵了很多學生,兩位老板忙得都快把鏟子掄得冒煙了。
斷情欲和了師書不急,就站在一邊等,一邊觀察動靜,等待時機報“菜名兒。”一邊遭受著一些人好奇的目光,他們大概是沒想到斷情欲居然會來吃路邊攤吧。
“好香啊。”了師書是真的餓了。
斷情欲偏過頭瞥了他一眼,見他踮起腳尖抻著脖子往裡瞅,眼巴巴地看著老板攤了一個大大的煎餅。
他忍不住笑了一聲,擼了他腦袋一把,說:“你要實在餓,可以先買個麵包墊墊。”
了師書搖了搖,說:“我就吃這個,它真的好香啊。”
“你沒吃過嗎?”斷情欲問。
“沒有。”
斷情欲覺得大概是他家裡人不允許他吃這些吧。他家裡人對他保護得也太好了,活了十八年錯過了多少美食。
“你在這兒先等會兒,我去去就回。”
了師書注視著老板的一舉一動,視線沒分給斷情欲,此時吃的才是最重要的,他聞著香氣看著惦記了很久的食物,興奮道:“去吧。”
斷情欲“嗯”了一聲,抬腳走向了超市。超市裡賣的東西很雜,他不確定了師書喜歡吃什麼,隻能根據他平時在班裡吃的來推算。
他拿了一袋了師書沒吃過的奶油麵包和鹽汽水,結了賬走了出去。
了師書已經站在了人堆裡,拿著十元錢遞給了老板,然後站在那裡傻等。
斷情欲飛快地皺了一下眉,他應該告訴了師書先不要給錢的。然而終究遲了一步。
他走過去撥開圍堵的人群,拍了拍了師書的肩膀,把手裡的麵包和水遞給他,然後對老板說明一下情況,就讓了師書出去等著。
了師書決定要吃這個麵包了,因為真的餓了。
他拆開包裝,咬了一口,覺得好吃就開始瘋狂吸入。等他把手裡的麵包吃完的時候,斷情欲帶著戰利品從人群中出來了。
“給我。”
斷情欲遞了一份給他,自己留了一份。兩個人離開人群回到班裡座位上就餐。了師書打開了塑料袋,熱氣騰騰地泛著金黃色的煎餅呈現在他麵前,他咬了一口。
“好吃嗎?”斷情欲問。
“好吃!”了師書含糊不清地說,他又小聲咕噥了一句:“人類做的東西真不賴。”
斷情欲沒聽清他後麵這句話,倒也沒問。他自己邊吃邊拿出考完試的卷子做訂正,用紅筆將錯因和正確答案標注在每道題的旁邊。
了師書偏過頭瞄了一眼,問:“你乾嗎不吃完再寫作業?”
“兩不耽誤。”斷情欲說,“哦,對了,你想好考哪所大學了嗎?暑假咱就是高三了要補課了。”
了師書安靜了片刻,說:“……你上那所學校我就上那所學校。”
他哪兒知道要上哪所學校,他就是來看看人類的靈魂的,其他都是浮雲。
斷情欲笑了一下,問:“你爸媽不管你啊?”
了師書咀嚼的動作放緩了,說:“……他們不管。”
“也是,你成績這麼好,家裡估計也不管吧。”斷情欲說,“那專業呢?”
了師書猜測了一下斷情欲的想法,他要離開這裡的話,一定需要錢,而且那個家不是他的家,以後一定要買房子,所以他沉默了會兒,說:“能掙錢就好。”
果然,斷情欲聽了隻點了一下頭,說:“那咱倆以後可能會被同一學校的同一所專業錄取。”
“好的。”
斷情欲又笑了一下,他突然覺得了師書特彆可愛天真。
“我想起來了,謝與折沒再為難你們吧?”了師書突然問。
斷情欲臉色變了變,訂正試卷的動作一頓,緩慢地咬著嘴裡的食物,咽下去,淡聲道:“沒怎麼,反正他也翻不出謝辭彆的手掌,隻要謝辭彆在,他不敢做太出格的事情。”
“那你沒有想過反擊嗎?”了師書又問。
“我做過最大的反抗就是在他說我媽媽的時候懟他幾句,寄人籬下,這是僅僅能做的。亙古不變的道理,我相信我一定會帶著媽媽和外婆離開那個家,謝辭彆也會和媽媽離婚的。”斷情欲像是一個把一切看淡的老人,說話慢吞吞又富含哲理。
了師書覺得人類一直在自相殘殺,比狼群恐怖得多。他有一瞬間覺得斷情欲有些無助。
了師書偏過頭,看了斷情欲一眼,就見他垂著頭接著訂正試卷了,夕陽的餘暉透過窗戶照進來,在他的側臉上暈染了一圈金黃色的光輝。
半晌,他學著斷情欲的樣子,抬手揉了揉他的腦袋,說:“沒關係。”
斷情欲麵朝他,看著他的如湖水般平靜的眼睛,愣怔了一瞬間。講真的,他真的沒有見過像了師書這樣的人,單純,處變不驚,就好像是個人間看客。
傳說如境都掌門就是這樣的眼神,人們說他活了很久,入世許久見過的人比他吃的米還要多,經曆的事多到數不清,然而誰都沒有見過他的真麵目,隻知道他戴著一副蝴蝶麵具,穿著紫衣長衫。
他忽而想問了師書大學畢業要不要去修行,但下一瞬間就被自己否決掉了,因為他如果去修行了,他要怎麼辦。
他不可能去修行,如果去了誰來照顧外婆和張葉。
他沒問,而是朝了師書笑了一下,說:“趕緊吃,吃完寫作業。”
了師書收回手,接著啃自己的煎餅果子了。
這次的考試排名,他倆依然不分前後,全年級都覺得一班坐了倆特彆厲害的人。斷情欲依然會不時地收到情書,了師書每次都替斷情欲寫回信,斷情欲再把回信送還回去。李一安有時候會和了師書拌嘴,說他柔柔弱弱,了師書說,關你什麼事,奇怪的兩腳獸,吵到一半的時候被斷情欲打斷,並警告。
了師書不再睡在斷情欲家裡的花盆裡,因為這學期開學沒幾天後,正常的玫瑰花的花期就過了。他也終於不用每天都趕時間了。
天氣漸漸熱了起來,期中考試一過,校園田徑運動會就開始了,全部的人都積極參加,連一向不愛運動的小胖墩都報名了接力賽,女生們也踴躍參加,因為這是高中生涯裡最後一場運動會。
斷情欲報了八百米和跳高,了師書盯著報名表猶猶豫豫。
他不太確定,不善運動的玫瑰花是否能和兩腳獸公平競爭。
“你不報項目嗎?”斷情欲湊過來瞄了眼報名表問。
“可以不報嗎?”了師書問。
“也可以。”
了師書想也不想地說:“那不報了。”
斷情欲:“……”
他勸道:“過了這村兒可就沒這店了,以後都得坐教室裡刷卷子。”
“這麼慘嗎?”
斷情欲點點頭。
“為什麼要天天刷卷子?”
“上大學啊,你是不是沒睡醒?”
了師書:“……”
人類對於上大學的執念好深呐。班主任和各科老師天天高考高考,一直在強調如果考不上大學就得回家種地,而同學們的反應好像都不太想回家種地。
了師書有點搞不明白,種地其實也挺好的,起碼不會餓肚子。但是吃的好像是有了,卻沒有穿的衣物和生活中的其他生活必需品,他們必須通過與所需物品相同的等價或者超過該物品的貨幣去換取。種地所得,好像不足以維持他們的生活。
人類真的好複雜。他不是人類,體會不到大學對於人類到底有多重要。
那既然他現在是個人了,那就做點人該做的事吧。
於是他在斷情欲的一通忽悠下報了一個八百米。
比賽當天的太陽很大,他不怕太陽曬,可斷情欲非得把他頭上的帽子戴在他頭上,他反手扣到了斷情欲的腦袋上,說:“我不曬,我喜歡太陽。”
斷情欲捏著帽簷,偏過頭掃了眼天上的大太陽,視線往下,看到操場上的一眾人都戴著帽子,有的躲到了樹蔭下麵乘涼。他還看見了師書鬢角出了一層薄汗,於是抬手把帽子摘了,直接扣到了了師書的頭上,語調冰冷平淡,說:“戴著。”
說完他擰開了一瓶冰水,仰起頭喝了一口。
了師書扭過頭瞥了他一眼,問:“那你怎麼辦?”
“我補鈣。”
了師書覺得斷情欲在騙他。不過如果再把帽子摘了還給他的話,就太沒有意思了,於是他就乖乖戴著,和斷情欲並肩坐在看台上。
他托著腮胳膊撐著膝蓋,一直看著賽道上的人怎麼贏得比賽,五十米和一百米的時候,好像是最先跨過白線的人算贏。
斷情欲低著頭玩弄著按鍵手機,好像是和什麼人發信息,有時候會對著操場拍一下。
聽到“哢嚓”聲,了師書扭過頭看了過去,看到了他手裡的手機,問:“你剛剛在乾嗎?”
“拍照,我在和媽媽聊天,本來她今天答應過來看比賽的,但臨時有事來不了了。”斷情欲說得平淡。
了師書覺得他有點失望,接著又聽他說:“我暑假會去鄉下看外婆,她還沒有看過我參加學校活動,拍些照片讓她看看。”
“外婆,年紀很大了嗎?”了師書問。
“七十了。”
對一朵普通的玫瑰而言一個月都算是長壽,他不能理解七十歲是什麼樣的概念。隻覺得外婆活得真久。
看他有些迷蒙的眼神,斷情欲笑問:“怎麼了?”
“七十,比一般人活得久一點,好多了。”
了師書不知道這句話該不該說,於是便在結尾加了個修飾詞,這樣聽起來不會找罵。
斷情欲短促地笑了一聲,說:“你還真會誇人。”
了師書分不清楚這句話是真是假,但從斷情欲嘴裡說出來的話,八成不是好話。他撇了撇嘴,托著腮去看比賽了。
斷情欲邊拍照片邊問:“你見過蛐蛐嗎?”
了師書聽著點頭。
夏天曠野上到處都是,它們還互相打架呢。
“蟑螂呢?”
了師書搖頭。
“住過下雨會漏雨的房子嗎?”
了師書又點了點頭。
我住的地方連屋頂都沒有,下雨的時候天天漏。
“見過真正的水稻是怎麼一步步變成大米的嗎?見過土豆開的花嗎?”
了師書越聽越不對勁,他覺得斷情欲好像在笑話他,“我沒見過土豆開的花,但我見過壞人長什麼樣。”
斷情欲又笑了,他今天已經被了師書逗笑好幾次了。他停下了拍照的動作,想了想怎麼解釋,過了半天才轉過頭對了師書說:“我沒有嘲笑你的意思,我就是想側麵表達一下我的家庭環境。”
“你家有蟑螂蛐蛐還有土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