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亭篇 牧笛橫吹,黃酒小菜又幾碟。蕭……(1 / 2)

千年三見 歎非晚 6752 字 8個月前

牧笛橫吹,黃酒小菜又幾碟。蕭戊生正與小蕭亭學笛品酒。

蕭亭就站在一邊笑眼看著他們。

小蕭亭的笛子吹得並不是特彆好,常常無法將一段連續的音符連接起來,總是斷斷續續,有時還會吹出氣音,惹得蕭戊生在桌前又氣又笑。

蕭亭雖喜歡舞刀弄槍,對笛子雖談不上喜歡卻也不討厭。蕭戊生說女孩子琴棋書畫總要會一樣,這樣以後萬一有個什麼事醫館開不下去,也好用這個糊口。

蕭亭當時帶聽不帶聽地答應了一聲,此事就揭過了。倒是蕭戊生每晚會來抽查她的練習情況。

笛子吹得不好,小蕭亭白了她哥一眼,又吹了幾下卻都是尖銳的氣音。

“噗——”

蕭戊生沒忍住笑了一聲,小蕭亭蹙眉用笛子指了一下他,怒道:“不許笑!再笑我不學了!”

蕭戊生憋著笑,對她道:“你為什麼每次都能吹出氣音呢?是不是孔沒按好?”

“我按嚴實了都!”

“一定有孔沒按嚴實。”蕭戊生站起朝她走過來,“再吹一次我看看。”

小蕭亭照做。

蕭戊生垂眸隔著一段距離看著小蕭亭的手,發現她在吹的時候可能是由於第一次學笛子,陌生感還沒有克服,導致換指法的時候,手指總是會緊繃著翹起再按下,而且中間停頓的時間有些長。

等她吹完一小段,蕭戊生上手捏了捏她的小手,柔聲道:“彆緊張,時間久了就不會這樣了,多練習知道嗎?”

小蕭亭嘟著嘴巴“哦”了一聲。

蕭戊生轉身走回桌邊坐下,倒了一小杯酒放下,對蕭亭說:“過來吧。”

“結束了嗎?”蕭亭說著的時候已經跑了過來,跳坐在了凳子上。

蕭戊生點頭,接著拿起筷子給她碗裡挑了些她愛吃的菜。舉手投足儼然是一介書生的樣子,講究得很,邊夾還邊說:“吃這個對皮膚好,這個能養肝,這個能補腦。”

他囉哩巴嗦說了一大堆,小蕭亭塞了滿嘴的食物,口齒不清地吐槽道:“哥你真囉嗦,明明是個大夫,現在像是個書呆子。”

蕭戊生婉兒一笑,道:“民以食為天嘛,研究食物能發揮出什麼樣的功效,對人有什麼好壞處,這也是大夫的職責所在啊,以後嘴裡的東西吃完再說話,也不能浪費哦。”

小蕭亭大快朵頤“哦哦”應著她哥的大道理。

“不喝酒嗎?”蕭戊生問。

“喝。”小蕭亭說完立馬就把手邊的酒一飲而儘,十分豪爽。

喝完又問她哥:“你吃完飯陪我練劍?”

蕭戊生“嗯”了一聲朝她點頭。

小蕭亭眼睛一亮,脆生生地應了一聲“好。”

以前蕭戊生是沒有多少時間陪她練劍的,因為他有很多病人要照顧。蒼梧年間戰亂頻頻,當今皇帝四處征戰,惹得民不聊生,居無所居,百姓心驚膽戰,唯恐天下大亂,自己會死於非命。

因此,背地裡百姓哪怕是冒著生命危險也給皇帝取了個暉名叫貂熊。因為貂熊好戰。

這個時候戰爭雖未波及這裡,卻也有人逃到了這裡,將病患與苦難一並帶來了。

但洗淨閣的人並未驅趕他們,而是好心收留,照顧有加。那些人倒也知恩圖報,傷好之後幫忙乾了很多活兒以表謝意,後來他們就走了,怕把災禍招來。

他們走了洗淨閣的病人卻並沒有減少。傷得傷,病得病,鮮血淋漓,叫人心驚膽戰。蕭戊生時常帶著蕭亭去廟裡祈福,紅色的祈福帶隨風而起,上麵寫道:天下太平

小小百姓在戰亂年代,能做的也隻能是此了。

所以蕭戊生一天之中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前堂看病抓藥。有時,藥材沒了,就隻能去深山裡采,遇到雨天路滑,就隻能焦急地等雨停。之後會不管不顧地往山裡衝,回來的時候經常狼狽不堪,頭發衣服都是泥沙,背上的藥材卻是乾乾淨淨。

劍是蕭家祖輩流傳下來的東西,那把開國之劍,就放在蕭家醫館的地下,至今未曾拿出。

蕭戊生說:拿出來我們就死定了。

新帝上任是絕不會留前朝皇帝的東西,包括人,更不要說蕭家祖輩將軍對前朝皇帝忠心耿耿了。他怕蕭家將軍遲早有一天舉兵謀反。

可皇帝想多了,打從那任皇帝駕崩,蕭家舉家遷到了這裡,在洗淨閣安家落戶。

將軍的複國之夢,也漸漸地在閒雲野鶴的生活中慢慢淡忘。其實——祖輩不是沒有嘗試過,隻是,僅憑他一人之力,拚死也敵不過新帝,不僅如此還會白白葬送將士們的性命,他們都是有家室的人。

蕭亭小時候大概三歲的時候,爹娘就死了。因為被當今皇帝找到了。那是天殊三年。

那是夏末秋初夜雨連綿的一天,雨落在屋外的樹上,沙沙作響,總讓人想起深山裡的雨聲。

他們躲在茂密的稻穀堆裡,蕭亭被蕭戊生護在懷裡,捂著眼睛,雨聲沉悶作響伴隨著兵器相交的聲響,在空蕩的曠野裡回響,毫無感情,充滿了肅殺之氣,也叫人膽戰心驚。

似乎每一聲,都剜剮著他們的血肉,尖刃刺進血肉裡,肆意妄為地翻攪著揮動著,仿佛要把他們淩遲處死。

蕭亭知道正在發生什麼,嗚咽聲在狹小潮濕的稻穀堆裡響著,她的眼淚染濕了蕭戊生的手掌。蕭戊生噙淚,透過稻穀縫隙看著雨夜下發生的驚恐一幕。

一道驚雷,大雨傾盆而下,一道刺眼的寒光在兩個小孩臉上一閃而過,“噗呲”一聲,血濺人亡。

蕭亭聽到她爹大喝一聲:“娘子!”

接著就是一片混亂。

蕭戊生看見他的娘親最先倒下,她倒在黏潮的地上,手裡還握著劍,臨死之前,朝他們這邊抬了一下眼。

不舍,勸告。

即使離得很遠,他也看見了。那眼神足以讓他銘記一輩子。

在他娘的屍體背後是他爹與一群士兵交戰的身影。敵眾我寡,他爹終歸勢單力薄,幾番交手之後,便腹背受敵,長劍刺入他的胸膛,一腔熱血噴湧而出,他爹就這樣走了。

重重倒在地上的聲音如雷貫耳,蕭亭的哭聲更大了些,卻怕被發現,抬手捂住了嘴。

靜。

好安靜啊。

靜得可怕,靜得讓人麻木。

周遭皇帝派來的人,他們談話的聲音自動變得模糊不清。清涼的雨味中裹挾著血腥味通過風向他們飄來,那味道明明應該是很難聞很陌生的,卻在不經意間植入到他們的記憶深處。導致後來的很多年裡,再聞到血腥味時已經變成了一股稀鬆平常的味道。

再後來洗淨閣被屠,滿城的血腥味在風的作用下傳遍方圓十裡,這難聞的血腥味就不再難聞反而變成了一種親密。

雨聲漸大,馬鳴聲響起,馬蹄聲遠去,他們平安了。

半個時辰過後,蕭亭掙脫蕭戊生的懷抱推開稻穀,迎著雨朝父母的屍體跑過去重重跪下。

她哭喊著搖著娘親的屍體,娘親卻怎麼也叫不醒。

夏末秋初的雨並不寒冷,但在此刻那些雨水變得討厭,涼得驚心。

她執拗地一遍遍嘗試推脫著娘親和爹爹的屍體,牽起他們的手,將他們的手背貼近臉頰,溫熱而又有些涼。

他們的手應當是溫柔溫暖的。

驚雷滾滾而來,蕭戊生站在兩具屍體前,閉眼又睜開,半晌握緊了垂在身側的手,開口說話的聲音沙啞又有些發顫,他在努力不讓自己哭得太難看,說:“埋了吧。”

蕭亭的嗚咽聲更大了,她把頭埋向娘親的胸膛不顧她身上的血跡,固執地一遍遍重複:“不……不……”

蕭戊生胸膛起伏劇烈,斷斷續續地說:“讓他們入土為安吧,我們也該,也該走了。”

蕭亭自知是該這樣,可她並不想讓父母深埋地下,連個墓碑都沒有。

但她不得不那麼做。

雨勢沒有減小的勢頭,蕭亭哭得渾身顫抖,她邊哭邊把臉從娘親的屍體上挪開,湊近,吻了一下她冰冷的額頭,哽咽著叫了一聲“娘親。”

蕭戊生蹲在地上,徒手開始挖坑。

就這樣兩兄妹在這個雨夜親眼見證了父母被殺,又親手將他們埋在了地下,立了一個無字碑。

大雨連綿,他們的衣服和頭發皆被打濕得不成樣子,混著泥沙,跪在墓前磕了三個頭,起身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洗淨閣。

他們離開一是為了隱秘身世,二是為了洗淨閣百姓安寧無災。

流浪的日子並不好過。

蕭亭到現在還記得那潮濕的房屋和被子,以及那雙破洞的鞋。那個時候他們已經流浪了很久,身上的錢花得花被搶得搶,所剩無幾,根本住不起好房子。

她還記得蕭戊生抱著包子被幾個人圍攻在地上拳打腳踢的場景。

那時她依然躲在角落裡,眼睜睜看著蕭戊生被打得鼻青臉腫的樣子。

她眼睛裡滿含淚水,她很想衝出去替她哥把那些人狠狠教訓一頓的,小小的拳頭握得緊緊的,可蕭戊生告誡過她,叫她不要出來。

她忍啊忍,拳頭握緊了卻還在不斷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