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蕭亭過了半晌“哦”了一聲。
“這把劍以你目前的能力完全駕馭不了,還是還給我吧,日後你會有的。”蕭亭說。
聞聲,小蕭亭“啊”了一聲,仰頭看著虛空道:“這麼快就要拿走啊?”
蕭亭:“你不會心法,用久了對身體不好。”
“好吧。”小蕭亭掃了眼漂亮的劍身劍柄,之後將劍往前一遞。
蕭亭接過,對她道:“開始吧,我怎麼說你怎麼做。”
“嗯嗯。”小蕭亭興奮地點頭。
陽光透過樹葉縫隙飄散進來,如柱如鏡。林中劍氣如虹,迸射爆裂火花,花草為之震顫。
蕭亭精心指導,小蕭亭學得認真,她們本是一人此刻卻巧妙地成了短暫的師徒。
很奇妙的體驗。
她們在林中一直待到了日落之時,練到大汗淋漓兩人坐在石上。小蕭亭在腦中幻想了一下自己長大時的側臉時的笑容就如那橘紅色的夕陽含羞似醉。
林中的風不急,過林捎之時卻是沙沙作響,小蕭亭忽問:“你為什麼不笑?”
蕭亭來這麼久,小蕭亭幾乎很少聽到她笑。
蕭亭收回望天的視線,扭頭掃了眼小蕭亭。與她天真的眼神地對視,嘴巴張張合合無數次卻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為什麼不笑?
因為……她答不出來。
按理來說她殺了童弘毅應該高興的,可不知為什麼就是笑不出來。她想她的表情一定無時無刻都充滿著一股無以名狀的悲哀憂愁。
為什麼?
為什麼呢?
見她不搭話,小蕭亭又問:“你是這麼活下來的?”
“啊?”
蕭亭沒反應過來,問:“什麼怎麼活下來的?”
“你不是說最後這裡的人都會死嗎?那你是怎麼逃掉的?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你又是怎麼回來的?”小蕭亭一連串地問。
提起以前蕭亭的心臟就忍不住疼。
她永遠忘不了破城門的那一天,風裡的血腥味和周遭居民淒慘的叫聲以及蕭戊生橫死在她眼前的一幕幕。
她腦中不自覺地回放起來,片刻閉眼深呼吸一口,沉聲問:“你真的想知道?”
“說吧,反正他已經死了,我們安全了。”小蕭亭不以為意。其實她是在套話,畢竟她了解自己,彼時蕭亭的性格與她大為不同必定不是滅城這麼簡單,她想知道到底以後發生了什麼,會影響自己一生。
小蕭亭回答完,蕭亭收斂了目光視線一路看過地上的綠草,林中的飄蕩的綠葉最後到達了碧空。
她沉默了很久,雙手自然放在腿上,開口說話時嗓音沙啞帶著歎息和倦意,說:“那不是個好年頭。”
戰亂是從蒼梧九年開始的,也是風吟策玄相識的那一年,是故事最開始的年頭。那時殺害她爹娘的皇帝早就已經駕崩了,年號也從天殊改為了蒼梧,戰亂是少了些不過與之前相比並無什麼本質區彆。
她記得那年夏天在城外邊境遇到了帶著一隊兵馬的童弘毅。
他坐在馬背上,臉上被風霜吹打出來的痕跡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轉而被凍人的表情取代。
她和蕭戊生采藥回來,遠遠地就看見了他。當時蕭戊生好像還想上前和他打招呼的,蕭亭記得好像聽到過蕭戊生的笑聲,結果抬頭的時候就見他挑了挑眉,一臉驚愕。
蕭亭接著扭頭去看童弘毅,隻見遠處的他對著手下說了什麼,一個士兵回頭大喝一聲:“原地駐紮!”
她就看到聽到了這些,並不能猜出來蕭戊生為什麼會在須臾之間表情變化得如此之快。
後來他們回了家,蕭戊生心緒不寧了好久,院中的落花不見他清掃整日望著碧空,偶爾還會收幾封書信。一次,她端了些茶點進門,就見桌案後的蕭戊生神情悲涼,手中的書信已皺巴成一團,餘光瞥到她來,抬眸問:“外麵有什麼動靜嗎?”
蕭亭有些茫然,走過來放下茶點,說:“沒什麼動靜啊?誰傳來的書信?”
蕭戊生睫毛微顫,眸光斂起,垂眸掃了眼手中的信箋,說:“故人。”
蕭戊生的故人不多,那些年流浪之時交到過幾個朋友,回來洗淨閣之後曾經做生意途經此地偶然的機會下重逢便宴請了幾天,後來故人離去就再未見過,這些年逐漸斷了聯係。
蕭亭一聽猜測莫不是他們要來,不過看蕭戊生的樣子好像並不是這樣。於是她問:“這信是誰寫的?”
蕭戊生垂頭沉默著。
那個答案蕭亭直到蕭戊生灰飛煙滅也沒有得到。
再後來童氏就對他們采取了軍事行動,那時童弘毅先是殺了一名年輕人示威,並揚言說,如果蕭家子嗣不來就屠儘天下。
他們想走卻不想死,再加上洗淨閣民眾不屈服於童氏,所以隻能與之一戰披甲上陣,憑借祖上傳下來的軍略和不太強大的武力在邊境之處糾纏數年。
其實蕭亭一直不明白,洗淨閣除過軍事謀略比童氏強之外,其他處處落後於童氏,為什麼會和他們糾纏這麼多年。
不過,那一年真是戰火紛飛,荒煙蔓草,家書抵萬金。她也是在這一年臘月隆冬結識了策玄和風吟,也見到了橘貓獨宿和天神廖吾,花與鳴和百裡落。
那時策玄還沒有入如境都的山門,而是作為一個閒人和他們一道去了蓬萊。
蓬萊的情況並不比洗淨閣差多少,那裡瘟疫蔓延,空氣中浮動著漂浮的顆粒物,眼前的景朦朦朧朧,人戴著白色布巾遮掩住口鼻,弓身從眼前晃過,咳嗽和唉聲從四麵八方傳來。
目之所及都是苦難的寫照,並不輸於洗淨閣中的戰火。
那段時間蕭亭儘心儘力,整日在病人與山間奔波忙碌,極偶爾的時候會收到蕭戊生的書信慰問,信上總是寫了很多話,她一一回應去,報喜不報憂。
白色的信鴿飛遠,她遙遙相望直到信鴿變成一個白點才回頭。百裡策玄那時還隻叫策玄,他的市井氣息比較重,由於害怕背上總是背著一把劍,他在她回頭的時候,啃了一口蘋果,調侃她是長不大的小孩總和大人聯絡感情。她總會回懟:“與你何乾。”
百裡風吟也總會在一旁看戲,末了還會教訓策玄說話有失君子風度,策玄手指遠遠點著他,說,胳膊肘往外拐。風吟會替策玄向她道歉。
其實那時他們也不過是知道彼此名字認識而已,並不熟悉,但相處起來卻像是老熟人一樣,後來蕭亭問風吟既然沒認識多久為何會幫策玄說話,風吟說,覺得策玄很熟悉。
蕭亭蹙眉覺得奇怪,然而風吟靦腆一笑,說了聲:“慚愧。”
蕭亭不知他為何會這麼說。
她的藥很管用沒多久蓬萊的疫情就被遏製住了。她也是在剛遏製住不久的某一天和百裡風吟采藥回來的路上遇到了垂死的花與鳴。
當時的他倒在路邊,風塵仆仆蓬頭垢麵,衣著卻很華麗,一看就知道必定是哪個大戶人家落難的貴公子。
風吟好心將他背了回來,蕭亭看情況給他煎了服藥。他醒過來的時候,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便是:“爹。”
還是對著風吟說的。風吟當時受寵若驚,忙道:“小公子看清楚,我不是你爹。”
誰知,他依舊執拗地叫道:“爹。”
“我不是。”
“爹。”
“小公子,我真的不是…”
“爹。”
“……”
蕭亭站在床邊都替風吟感到尷尬,半晌她猜測道:“他不會是摔到了腦袋,你叫什麼名字還記得嗎?”
小公子提溜著一雙又黑又大的眼睛,看向她一字一句道:“花與鳴,我沒有摔到腦袋,他和我爹長得一模一樣,我家已經沒了。”
他語調平緩,好像在說彆人的家事一樣,惹得蕭亭一陣心疼,忙走過來坐在床邊拉起花與鳴的手,柔聲道:“那你就跟著我們吧。”
花與鳴眼睛一亮脆生生道:“好!”
關於花與鳴的家事,不管他們幾個怎麼問他都不肯多說一個字。花與鳴張開閉口一直管風吟叫爹,起先策玄還笑風吟年紀輕輕就有了兒子,後來見花與鳴真心實意又太執拗,風吟就隨他去了。蕭亭總是看見花與鳴一個人穿著紅衣默默跟在風吟身後,風吟去哪他去哪兒,山巔,峽穀,流感之地。
花與鳴很黏人,蕭亭覺得大概是他家沒了太害怕,又不肯說話,隻能這樣跟著和他父親一模一樣的風吟才能讓他安心吧。
花與鳴後來漸漸和風吟策玄熟悉了一點,便向風吟偷學防身術。
風吟也總是耐心地教他。倒是百裡落在邊上強調道:“如境都功法不能外傳啊師兄,他以後萬一用咱們的功法傷了人,你可就脫不了乾係了。”
百裡風吟卻說:“不是如境都功法,我自創的,沒關係。”
百裡落仍舊有些擔心牽連師兄黑著臉看著花與鳴。策玄這時過來胳膊搭著他肩膀,拿下口中叼著的一根草,懶洋洋道:“人家都不擔心你擔心什麼,鹹吃蘿卜淡操心。”
“你!”百裡落怒目而視,礙於教養和身份他瞪著策玄半天才憋出來一句話:“你這個什麼也不懂的人,我懶得和你說!”
然後他就憤憤不平地走了。背影寫滿了倔強和生氣。
蕭亭一直在邊上看著,覺得這幾個人真是太有意思了。
後來一直未露麵的獨宿來了。他穿著橘色的衣服,進門時打開折扇,還沒看清人就笑道:“各位好久不見呐。”看到蕭亭疑惑道:“喲,這位是?”
蕭亭自我介紹但心裡對他的印象並不是太好。後來某次她出門時,獨宿側身擋在門前,一手撐著門框,垂頭故作深沉,默然片刻扭過頭,故意沉聲問她:“我帥嗎?”
當時蕭亭給了他一個白眼。
不過就算獨宿是那副樣子,蓬萊的兵亂也尚未完全解決,與他們一起在蓬萊的那段日子倒也算美妙。
蓬萊古有仙島之稱,風景宜人,景色秀麗,人也很好。紫砂煎茶,賞雪論詩,白日忙於病患,夜裡聽百裡落和策玄在後院鬥嘴,一個說一個是小混混一個說一個太古板。獨宿風流倜儻有些浪子的氣質說起詩詞倒是信手拈來,與風吟交談甚歡。
蕭亭就在一邊倒茶一邊寫信慰問遠方的蕭戊生,等這邊事情徹底解決她立馬就回。而花與鳴無比乖巧地坐在凳子上睜著大眼聽他們談話。
但凡有風吹過,窗外的風鈴丁零脆響,混著屋裡的人聲,一切都變得美妙絕倫。
不過,好景並沒有維持多久。
大雪紛飛,病情加重,死去的人更多了,死亡的氣息蔓延開來將方圓百裡的人都感染了。風吟捉到的瘧鬼說是天界所為,當時所有人都覺得他在說謊,直到後來才知道真是天界所為。
至於是怎麼知道的,這些都是後話了。
蓬萊島主推翻了天帝的神位,天帝降罪於此,又因為蕭亭等人多管閒事,所以又故意散播了更重的病症。本來一場瘟疫他們會得到更多的供奉,到最後派廖吾來拯救,凡人隻會更相信神靈。
這場瘟疫持續了很久,直到蒼梧十年夏才徹底結束。
結束後幾人打算分道揚鑣,風吟本想帶花與鳴入山,但遭到了花與鳴的拒絕,他說他還有事要做,他們攔不住,等再聽到他消息的時候,他已經是鬼界赫赫有名的新任鬼王了。
蕭亭至此騎馬連夜奔波,七天後在快到達邊境之時遭到了伏擊。
她連人帶馬一道翻了出去,好在她反應神速在快栽到地上時,及時飛越出去停在半空。下一秒,無數支箭撲麵而來,她瞳孔一縮,左右互搏將射來的劍儘數打開,翻身一越時眼疾手快徒手抓住飛越的利劍,在落地的瞬間瞅準人頭用力丟了出去。
躲在草叢中的一名射手應聲而倒,其他人都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就見方才剛落地的人眨眼間就到了他們麵前,一道亮眼的寒光閃過,血線飛揚,枯草沾染血跡,蕭亭的半邊臉上亦是。
一群射手她隻留了一個,劍架在他脖子上,蕭亭眼神如狼,一字一句道:“告訴童弘毅,讓他出來見我。”
這條回邊境的路鮮為人知,童弘毅的人竟然能在這裡守株待兔,說明其他的路也被他封堵了。
射手很快把童弘毅請了過來,他一手握著腰間的佩刀,隔著一段距離看著她,說:“好久不見蕭亭,你哥哥怎麼樣?”
蕭亭冷哼一聲,說:“他怎麼樣你不是該最清楚嗎?明知故問,讓我過去!”
童弘毅目光如鐵,道:“不…讓。”
“那就不要怪我了!”
之後便是一場大戰,蕭亭負傷累累,臉被劃了一道口子,血從傷口而出。她支劍跪在地上,艱難地支撐著,餘光瞥到漸漸而來的黑色衣擺,立即警覺起來抬眸怒目,準備了滿腔的臟話,卻聽童弘毅突然說:“你走吧。”
蕭亭蹙眉,問:“你又在耍什麼把戲?”
童弘毅淡淡掃了她一眼,說:“走吧。”
他帶著人走了。
蕭亭愣在原地遲遲未動,她撐劍站起,看著童弘毅漸行漸遠的背影,有些猶豫。
她扭頭觀察四周有沒有埋伏,可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把四周剖析了一遍都沒有翻出來個什麼。
最後她還是離開了。
她著急回去看蕭戊生,前段時間蕭戊生來信說是有些想她。
可是令蕭亭怎麼也沒想到是,她那一向溫潤如玉的哥哥臉上會有一道直達耳際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