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弘毅依然穿著來時的衣服,久經風霜的臉上帶著紅血絲,帶著隨從宣靜宜從街頭慢慢悠悠地過來了。
他穿過提燈嬉鬨奔跑的孩童,背挺得直,視線都不偏離一點,徑直往前,有明確的目的性。倒是宣靜宜伸著脖子四處亂看。
蕭亭臉都黑了,垂在一側的手早已握成了拳,怒火中燒,恨不得當街提劍了結了他!
但如此熱鬨的佳節,她不想造成洗淨閣恐慌。於是她隻能和小蕭亭說了一聲有事便不顧剛反應過來的小蕭亭的喊叫再次跟了上去。
能殺一次就能殺第二次。
一反常態,童弘毅這次來並不是來找搶他軍火的山賊的,而是來找蕭戊生的。
蕭亭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門前的兩人。他們怎麼會來找哥哥?怎麼會在這個時候認識哥哥,上元節他們怎麼會出現在洗淨閣?
但不管怎麼樣,她也一定要殺他。
下一秒,蕭亭反手握著刀子,朝童弘毅的方向抬了腳。
誰知,此時蕭家醫館前,童弘毅站在台階下深呼吸了一口,也抬起了腳。
身後傳過來一陣風,他回頭就見一把無人提起的刀向他刺了下來!
宣靜宜大叫一聲小心,就見童弘毅身手伶俐地躲了過去,但蕭亭並未死心。
幾番糾纏,蕭亭卻絲毫沒有占到便宜,一個旋身翻過他後背,落地之時刀刃對準了他的脖子!
就算童弘毅反應神速胳膊肘向後一擊,蕭亭蹙眉手上的力道鬆了些,卻還是被劃上了脖頸。
童弘毅捂著鮮血直流的脖子,連連後退幾步跌坐在地上,宣靜宜見壯忙過來扶他,並及時從腰間掏出了止血的藥粉,撥開帽子就要給他脖子上藥。
蕭亭眼疾手快,用法術將那瓶藥打翻在地。
掃了眼白色的藥粉,宣靜宜怒道:“你是誰?我們和你有什麼仇?”
蕭亭怒目看著他們,上前一步。彼時童弘毅臉色已蒼白,鮮血浸染了脖頸處大半的衣料,就連地上也是血跡斑斑。
就差一刀他就可以去閻王那再遊一回了。
蕭亭勢在必得地邪魅一笑,緩緩抬起了刀。
童弘毅急速抬眸。
恰在此時,身後的門忽然打開了。蕭戊生站在門後,喝道:“弘毅!”
蕭亭及時停了手,收了刀。抬眸蹙眉不明所以地看見她哥跑過來,一手搭在童弘毅胳膊上,一手抬起想碰童弘毅的脖子卻又不敢碰,滿麵焦急擔憂。
蕭亭滿頭問號,心道:“哥哥什麼時候和童弘毅這麼熟了?難道童弘毅在年前就來過?我怎麼不知道?”
就在她疑惑之時,隻聽蕭戊生說了聲:“你是遇到仇人了嗎?這傷還不算致命,得虧你命大,趕緊跟我進去再說。”
他扶起童弘毅顫顫巍巍地上了台階。留在原地的蕭亭不光滿頭問號還不知所措。
片刻,她跟了上去。
進到藥房中,蕭戊生扶童弘毅坐下,自己去一邊翻藥和工具。
隨從宣靜宜在一邊說:“本來我們走得好好的,到門口的時候突然莫名憑空出現了一把刀,那刀看起來挺鋒利,而且招招致命不留餘手,就好像和頭兒有什麼大仇一樣。”
蕭亭斜睨了他一眼,心道:當然有大仇了
蕭戊生拿好了工具和藥材走過來放下,問:“刀?憑空出現的一把刀?”
宣靜宜:“嗯。”
童弘毅這才開口說話,“難道是齊侯?”
“可是我們已經把軍火全部找回了,他怎麼還會來找我們的麻煩?”宣靜宜問。
竟然全部找回了?什麼時候?難怪他們會來這裡。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蕭亭皺著眉頭想。
蕭戊生聞言,愣怔了片刻坐下邊給童弘毅上藥邊猜:“那估計是另外的仇家了,你有得罪過什麼能人異士嗎?”
童弘毅不看他,皺了皺眉,道:“沒有。”
“那奇怪了,沒有的話為何會來殺你?”蕭戊生問。
童弘毅蹙眉搖頭,加上脖子上的傷,他表情痛苦中裹挾著憂愁,很長時間裡沒有說話。
房間裡一時無人說話,等把童弘毅的傷口處理好,蕭戊生才道:“好了,以後動作不要過大,還沒吃飯吧?”
童弘毅下意識地摸了一下纏在脖子上的繃帶,視線落到他臉上,說:“多謝,是還沒吃,你妹妹呢?怎麼不見她來?”
“出去玩兒了,一會兒就回來了。”蕭戊生說。
他說完站起收拾東西了,宣靜宜也過來幫忙,他輕車熟路地從後院找來了掃把,將地上用來擦血的破布條一一掃起,用一個布袋裝起,走出去扔了。
對於宣靜宜此番操作蕭亭看得目瞪口呆,他怎會如此熟悉她家的掃把和布袋放在哪裡?還知道往哪裡扔?
他們之前一定來過了!而且聽他們聊天,好像還很熟悉。
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屋裡的人開始閒聊,蕭亭的目光從門口收回看向坐椅子上的蕭戊生和童弘毅。
蕭戊生已經沏好了一壺水,給童弘毅倒了一杯,問:“上元節還沒過,怎麼突然來這邊了?家裡的事處理好了?”
童弘毅拿起杯子吹了吹,喝了口,說:“家事而已,不勞心,早就處理完了,我不是趁著年沒過完過來看看你們麼。”
蕭戊生笑道:“勞煩童兄掛念,既然來了那就多留幾日,上元的花燈節好幾天才結束。”
“正有此意。”
“那就住下吧,房間我已經打掃過了,不過剛剛那要殺你的人恐怕還藏在城中,不解決他恐怕你不光在這裡提心吊膽,日後也會有麻煩。”蕭戊生說。
童弘毅毫不在意地哼了一聲,“這次是大意,日後他就沒有那麼好的運氣了,若是再讓我碰上,一定要看看究竟是誰!”
他的手握成拳重重在桌上敲了一下,蕭戊生掃了一眼,抬眸看著他側臉說:“問清緣由便好,何必打打殺殺。”
童弘毅扭頭看他,“我不殺他他就要殺我,你久居深巷怎會明白江湖險惡。”
蕭戊生眼神有幾分悲憫之色,他盯著童弘毅透著殺氣狠戾的眼睛看了良久,知道終究說什麼對方也不會聽進去。他的確不了解江湖,綜上所述隻能歎口氣搖了搖頭,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良久之後,宣靜宜回來了,三人又聊了片刻小蕭亭就嘰嘰喳喳大叫哥哥看她買的花燈蹦蹦噠噠地從門口進來了。
當看清屋裡站著的童弘毅和宣靜宜時,她手裡極漂亮的花燈“啪”的一聲摔到了地上。
屋裡的幾人皆扭頭朝她看過來,她依然是那副目瞪口呆的樣子。
蕭戊生最先反應過來,起身走過來彎腰撿起地上的燈籠,剛張開嘴巴說話就見蕭亭指著童弘毅問他:“他怎麼在這兒?”
“……”蕭戊生覺得奇怪,蕭亭的語氣好像是不喜歡童弘毅,他蹙眉與座上的童弘毅對視一眼,又回過頭問她:“怎麼了?他來給我們拜年啊,你之前不是還想去弘毅哥哥家玩兒嗎?”
弘毅哥哥!
大小蕭亭皆是不可置信,“什麼哥哥!我不認識他,讓他走!”
蕭戊生沒有嗬斥她,問:“為什麼?”
小蕭亭瞪著童弘毅,而童弘毅卻蹙眉看著她。兩人對持了片刻,小蕭亭對蕭戊生說:“因為我不喜歡他!我根本就沒有說過要去他家裡玩兒!哥你記錯了吧!”
除蕭亭以外的三人都震驚了,異口同聲說:“你在開什麼玩笑?”
小蕭亭不能說實話,憋著話最後指著童弘毅的鼻子道:“你現在離開我家!”
“蕭亭!”蕭戊生終於忍不住喝了一聲。
小蕭亭抬眸怒視著他,不顧他威嚴的眼神,衝上去拽起童弘毅的胳膊就想把他拉走,卻失敗了。童弘毅一甩手就把她甩在了地上,並說:“小丫頭,不要這麼沒有禮貌。”
小蕭亭爬起來,不死心想再試一試,卻被蕭戊生及時攔住,喝道:“不得無禮,你先去後院。”
小蕭亭依舊不服氣,掃了蕭戊生一眼又瞪了有恃無恐的童弘毅一眼,奪過她哥手裡的花燈轉身就走!
她一走,蕭戊生便向童弘毅道歉:“對不起,她可能是忘記了吧。”
童弘毅卻說:“我看不像是忘記了,倒像是沒有那回事一樣。”
蕭戊生問:“…怎麼說?”
“她的第一反應很真實。”童弘毅說,“確實沒有說過那些話。”他皺一下眉,又說:“但我們都記得她說過。”
“……難道是記憶出現了差錯?”蕭戊生擔憂起來。他蹙著眉,走過來坐下,喃喃道:“怎麼會這樣呢?”
這時,宣靜宜說道:“說不定是真的忘記了,莫要自己嚇唬自己。”
蕭戊生卻搖搖頭,一臉愁容,說:“等明天我再找些事情問問她,若是隻對弘毅的事情這樣,那…就算了吧。”
他說完目光落在童弘毅的臉上,不像是商量倒像是通知。童弘毅看著他一笑,道:“隨便。”
蕭亭始終站在一邊看著,他們覺得小蕭亭奇怪,她也覺得他們奇怪。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出現混亂的?
不過,蕭亭現在不打算追究了,眼下殺掉童弘毅才是最重要的。
吃過晚飯,蕭戊生特意將晚飯留了一份給小蕭亭,還端了一碗湯圓給她。而蕭亭獨自一人去了前堂,拿了一份砒霜。
透過半開的窗戶,蕭亭仔細看了看,童弘毅的確不在房間裡,於是她開門進屋,將那一小袋砒霜倒在了桌上的茶壺裡,搖晃了幾下。
聽到漸漸靠近的人語,蕭亭及時閃身躲到了屏風後。
吱呀一聲響,童弘毅的聲音陡然增大說:“江湖上的事可沒你想得那麼慘,說是紛爭多那倒也是,不過我是朋友比仇家多。”
“是嗎?可否與我講講江湖上的事,不知是否和話本裡一樣?”
是蕭戊生的聲音。
蕭亭探出半個頭,就見他們麵對麵站在門口,蕭戊生有些好奇,童弘毅說了聲“那好。”
二人便雙雙坐下,童弘毅沉默了片刻說起了舊事。
童家世代生活的地方和洗淨閣相差不大,一樣的綠水青山,一樣的世外桃源。不過民眾並不如洗淨閣般淳樸,許是靠近他國邊境,信息多方兼容,也許是童家本族人自帶的特殊基因,他們都比較瘋。
認定的事情彆說八頭牛拉不回來,就是眼前是刀山火海他們也一定會往前走,打死不回頭。
倘若是有仇,那必須得報,不報枉為君子。
族中的爭執那自然也是少不了的,族長位高權重又和他國王權有染,不知多少人盯著族長手中的權力,妄想奪取稱霸童氏。
童弘毅出生時的那段時間倒算幸福,紛爭少,族裡一些長輩對他還不錯。他算過了一個美好的童年。
十幾歲的時候,母親病逝,父親跛腳出行不便,養家的重擔就落在了他身上。起初,他是和族裡的其他同齡與他有相同遭遇的小孩一起跟著幫其他農戶種地來獲取報酬的,後來因為錢少他便自己出去闖。
那時他隻有十五歲。
年少輕狂又無知,跟著他人做了很多事情,被騙被耍都是常有的事,到他十八歲的時候才總算摸清楚了江湖路數,一個人單乾。
開始的開始,他離開童氏來到京城是做油紙傘生意的。那時的紙傘生意還算好做,他賺到了第一桶金,並結識了一位貴人。
京城四公子中的一人——謝晚愁。
謝晚愁人如其人,不管是神情還是談吐總帶著淡淡的憂愁。正是這樣一位憂愁之人,為童弘毅介紹了鏢局的生意。
那時的鏢局隻有他一人,替人跑跑腿,送送“外賣”,從城西跑到城北,一趟二兩銀子。
後來他靠著省吃儉用、自己結識了人和謝晚愁的幫襯,組建了自己的鏢局。
童弘毅就此過上了樂在其中又膽戰心驚的生活。
當然餓肚子也是常有的事。
因為剛起步江湖上無人認識他們,就隻能接些雜活,運送些不值錢的貨物。有寄給異鄉遊子的衣物吃食,有捐送給孤兒乞丐的衣物……
後來因為實在不掙錢,鏢局裡的人走了好幾個。就算他好心想繼續做他們的生意,但來回的車馬、糧草、時間皆花費巨大,他實在是有心無力,隻能另謀出路,通過謝晚愁的引薦走上了一條風險與報酬都很高的路。
什麼危險他們運什麼。
珍貴的藥材、金銀,甚至連朝堂命官的東西童弘毅都敢接。
因為東西貴重,為了不被其他人發現,他們隻能走偏僻的小路既趕時間又…
但其實是不安全的,就是因為偏僻所以才有那麼多山賊。
也是因為此,童弘毅一行人時常膽戰心驚,生怕東西被旁人搶了去。有那麼好幾樣東西差點被山賊們奪去,好在他出手狠厲憑著一股狠勁死死護住了東西。
打這之後他算是長了記性,作戰經驗也在不斷地長進。哪怕遇到做了好多年山賊的老手也能應對過來。
人脈也是在這個過程中慢慢積攢起來的,上到王侯將相,下到攤販平民,甚至連乞丐都結識了一二。
不過在那群王侯中他真的體會到了什麼叫爾虞我詐。
從禮王李向東口中他探得李夢盼隻是奪權其中的棋子。他的皇兄也就是當今皇帝雖是正義之士那又如何,還不是照樣被丞相惦記皇位。
那丞相有開國之功,皇帝禮讓三分,卻不承想,他那女兒頗得太後喜愛,於是他一不做二不休竟然把自己女兒安排進宮,妄想讓她成為皇後以方便為他探路尋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