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來人們對神的印象就是萬能的。神是創世者開拓者引領者,專門負責守護人間太平,解救受苦受難的黎民百姓,所以他們無堅不摧也無所不能。
人們更願意相信他,敬奉他,成為他的信徒。
蕭亭不信神,但為今之計,隻能將希望寄予滿天神佛,祈求一線生機,將生的希望賜給蕭戊生也賜給洗淨閣所有人。
凡人要上天是天方夜譚,換作以前的自己或許無能為力,但現在的她已經不是以前的自己了。千年中她學習了很多東西,讀過許多書,她記得某本書中說過,在古人的想象中,神不是虛無縹緲的概念,天上的神,過的往往也是人間相似的生活,天上的神和地下的人彼此都有交通的辦法,可謂“天地相通”。
這樣一來,神可以下凡體察民情,人類就可以通過“上天”來與神相交往。但在古人看來,人類不會飛天,那麼隻有一種辦法上天,那就是從地麵上最高的地方,一直走到天上去。
《山海經》中說地上最高的地方就是昆侖山。
《山海經·海內西經》中說昆侖之虛,方圓八百裡,高萬仞。上有木禾,長五尋,大五圍。麵有九井,以玉為檻。麵有九門,門有開明獸守之,百神之所在。
昆侖山高5000多米,而且氣候嚴寒,《淮南子》說,凡人隻要走到中層就可不死,到了高層就可成神。昆侖山位於羌人境內,中原人難以到達,就算去了,《楚辭》中說天上有九重天門,喚作“閭闔”,有虎豹豺狼守著。總之,凡人想上天,門都沒有。
但不論傳說說得如何傳呼其神,她都要試上一試。
剛下過雨夾雪的路本就不好走,更何況為了所謂的誠心不能用法術禦劍飛行,所以蕭亭隻能儘可能地用身上不多的錢財買了輛避風躲雨的馬車,免得讓蕭戊生遭罪,然後拉著馬車載著他,一個人去昆侖山。
給蕭戊生換上衣服梳妝打扮好,蕭亭深深看了他一眼。他閉目安靜地躺著,臉色蒼白得不像樣子,手腳冰冷刺骨,和當年母親的手一樣冰冷難耐。
那股多年前的冷氣好像和今日並無二致,但兩者皆得,數年前的冷氣帶著今日的冰冷一股腦兒湧向了她。
馬車裡的氣溫驟降,像無數根針紮向她的心臟。
心臟一陣陣絞痛,她終於掀開簾子拿起韁繩趕馬疾馳。
泥土四方斜飛,樹影裡馬車匆匆而過,一群飛鳥驚起。
半途她遇到了一群逃荒的人。他們皆帶著不多的行囊,衣服有的破破爛爛有的倒還完好,但無論是破爛還是完好都臟兮兮的。他們大多是全家老小,小的老的坐在板車上,年輕的就走在後麵推車。
他們的隊伍浩浩蕩蕩幾乎可以用龐大來形容。
他們朝她看了過來,蕭亭匆匆收回視線,便疾馳向前。
她幫不了他們,他們同樣幫不了自己。
昆侖山路途遙遠,屍身又很快會開始腐化,她得抓緊時間趕路。
迎著風,她倏地蹙起了眉,為什麼不向風吟討教保屍身不腐的方法?就像當年他執意帶回策玄的屍骨,將他放於聽花穀中那樣,千年來蒼老的容貌都不曾改變分毫。
沒有如果。
蕭亭快馬加鞭,必須趕在蕭戊生腐化之前趕到昆侖。
昆侖自古以來便是險惡之地,嚴寒隻是其中之一能要人命的武器。高地,棱角分明的山石,隨時隨地吹刮過來的積雪,出沒的野獸等等每一樣都足以殺人於無形。
長途跋涉千裡之遙,爬過山蹚過河,奔走多日,從日出到日落。她緊趕慢趕卻還是遲了一步,蕭戊生屍身逐漸發臭,屍臭味蔓延在整個車廂裡,風偶爾吹起簾子,那股味道便飄了出去。
蕭亭聞到,隻是微微蹙眉,揚起馬繩加快了速度。
她走了很久,很多個黑夜白天過去,終於趕到了昆侖。
蕭亭將馬車停到了山腳,拽著馬繩抬頭往上看。
陰雲下,那裡有陡峭且連綿不絕的山脈,像是一把把棱角分明的刀鋒,如若劈下必定撼天動地,將人粉身碎骨。皚皚白雪鋪蓋住山頂,狂風席卷而過,白雪就被吹襲了滿天,洋洋灑灑漸漸飄向山腳。
彼時,蕭亭早已跳下馬車,寒風把她頭頂的絨帽吹落。她就站在風雪裡眯了一下眼,轉身將蕭戊生有些發臭的屍身從馬車裡抬了出來。
她背上他,向前抬了腳。
希望。
她期待著希望乃至奇跡的降臨。
她一直努力地往前走,迎著雪,抬腳向前。第一次背著屍體前行,第一次來昆侖,也是第一次以一個未來人的靈魂回到現在。
風不斷地向她吹過來,仿佛有個人在借著風使勁往後推她,阻止她前進。所以蕭亭不得不低著頭,弓身抵著強風,沿著坎坷的路途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身體灼熱發汗,雙腿發酸。蕭亭氣喘籲籲地抬起頭望了眼遠在天邊又似乎近在眼前的山峰。
長久地行走在雪地上,她逐漸產生了雪盲,視力不佳,再加上體力消耗過大,視線已經有些模糊了。
蕭戊生歪垂著頭倚靠在她肩膀上,無知無覺,倒是穿在身上的厚重棉衣上的絨毛吹拂抖動著,看著還有那麼一絲生機。
蕭亭往上托了托蕭戊生,又出發了。
她一直都很能堅持,更何況背上背的是她的骨肉至親血脈相連的親哥,所以就算筋疲力儘她也會義無反顧地到達目的地。
可,就在她耗儘最後一絲力氣爬到山頂徒然跪趴在地上時,意外卻發生了。
好多禿鷲聞著腐敗的味道而來,圍著兩人轉圈打量。蕭亭警戒抬眼,卻見好幾隻俯衝而下,尖銳的喙對準了蕭戊生。
在它們飛過來時,蕭亭掌心迸發出灼熱的火焰,禿鷲的羽毛被燒,火光急速燃燒頃刻間吞沒了它的整個身體。有的跑得快,隻被燎了些羽毛。
其他禿鷲們見狀,盤旋在空中俯瞰著蕭亭蕭戊生,在轉了好幾圈,被火光吞沒的禿鷲倒地不起死亡時,它們朝遠處飛走了。
蕭戊生算是安全躲過了一劫。
看著禿鷲遠去,蕭亭這才收回視線,將目光落在蕭戊生臉上。她張開白氣乍起,扭頭輕手給蕭戊生戴上保暖的帽子,抿唇說:“再堅持一下,我們馬上到了。”
隨後她又迎著風雪往前走。
爬到半山腰,卻不承想腳下一滑,瞬間和蕭戊生一起滾落。途中,山體上堅硬如鐵的山石硌著脆弱柔軟的□□,蕭亭的臉後背肩膀都有被撞到,她痛苦地皺著眉,在衝撞到一大塊石頭時,終於停下。
因為滾落的速度非常快,又因為慣性,蕭亭在撞到石塊時,幾乎聽到了腰骨斷裂的脆響。
“哢嚓”一聲。
她疼得蹙緊了眉,閉眼咬著牙,全身的傷痛在這一刻集體爆發,一陣陣猶如利刃剜刮著血肉的疼痛。
可蕭亭沒有多久就坐了起來,茫然四顧去找蕭戊生。
片刻,終於在下方山石邊上看到了蕭戊生。
蕭戊生的臉已經被地麵劃出了些長短不一的血痕,還有一些因為磕碰而出的瘀青掛在額頭上。他的臉依然平和安靜,導致那些血痕和瘀青讓他的臉在風雪裡看著顯得觸目驚心。
人都死了怎麼還要遭這罪。
蕭亭一驚,急忙爬起跑過去,“哥!”
她扶著蕭戊生的頭將他抱起,檢查了一下他臉上的傷口和瘀青,心臟倏地一疼。彼時因為長時間被風雪吹著,再加上自身的傷和前路漫漫的艱辛,和對渺茫希望的追求,她的眼眶裡已經有淚水在打轉了。
但她不能停,為了渺茫的希望隻能接著往前走,不能回頭。
她重新爬了起來,背起蕭戊生朝前走。腰間的疼痛讓她的臉有些扭曲,她咬著牙,抬起了沉重的腿。
身上好像背了一座山那樣沉重,好像要把她壓入地下。
她走啊走,像蝸牛那樣緩緩移動。走過荒山橫峰,走過枯骨成堆的死地,周圍鮮少的野獸隔著石塊看著她艱難行走。
蕭亭的背影顫顫巍巍地,她喘著粗氣終於在踏上天梯,爬了良久之後頹然跪在了台階上。
膝蓋重重砸到了冰冷堅硬的石階上,向大腦傳來斷裂似的疼痛。即使是這樣她竟然還有力氣拖拽著蕭戊生沒有再讓他滾落下去。
她的體力即將耗儘。眼前發黑,身上也是一陣冷一陣熱。
但還是要走的。
她還想爬起來,卻在膝蓋剛離開地麵時又跪了下來。
受過傷的膝蓋再次遭到撞擊,她痛苦地大叫起來:“啊——”
接著她不受控製地弓起了身子,冷汗一陣陣流出,她吃力地抬眼朝一眼望不到儘頭的天梯看去。
那裡雲霧繚繞,縹緲似若仙境。
蕭亭知道希望就在眼前。
她顫抖著咬著牙再次,再次,爬了起來!
希望就是眼前,她不能放棄。
蕭亭抬起重如鐵的雙腳,重重踏上了台階。一步一步地走,一步一步心懷虔誠。
四周隻有風聲,廣袤的大地之上隻有他們二人的身影,孤獨寂寞。又好像連風都聽不到,四周那麼安靜,那麼安靜。
大地之上,蕭亭身上所承載著的對骨肉至親的不舍與愛正通過風雪通過台階傳向天際,無聲的呐喊響徹天地。
她希望那位神可以聽到看到。
可人畢竟是血肉之軀,哪怕活了千年,凡胎肉骨終究是凡胎肉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