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命軸中出來,他們一行人並沒有失去生命或者五感,蕭亭的情緒還需要很長時間平靜。過去不可挽回,她隻能在日後漫長的時間裡去接受去撫平過去家族覆滅所留下來的傷疤。
如境都前幾日的大雪才剛見有消弭的跡象,轉眼便又下起了雪。玄吟居二樓,月光透過拐角的格窗落進來,映照在離頁高高的背影上。
他手指鬆鬆地搭著竹質扶欄,目光遙遙望著月光下在花叢中嬉戲打鬨的一群人。
應照時搶走了北宮雪蹲在地上辛苦編製了大半天的花環,追趕時不小心掉落被應照時一腳踩扁了。北宮雪大叫著讓他賠,應照時不服大叫:“賠就賠不就是一個破花環麼!”,北宮雪回懟:“那你還搶?!”
那倆因為一個花環而爭執不休,另一邊就安靜得多。素問和應衫蘭站在一邊在說著什麼,聲音很小完全聽不清楚,應衫在那裡站了片刻轉身抬眸望向高處的蕭亭。隨後走過去和蕭亭說了些什麼,便牽著她走了。
應照時蹲在地上努力編製著花環,因為編不好而罵罵咧咧的,還請教北宮雪這玩意兒怎麼弄,北宮雪哼了一聲,讓他自己琢磨去。
應照時蹙眉耐心地琢磨。雪逐漸變大,素問叫他們回去,於是北宮雪就挽著她和應照蘭的胳膊踏著台階朝雙棲閣的方向跑了,應照時拿著幾朵花朝她們奔跑的背影大喊:“哎,你這花環還要不要了?”
北宮雪頭都不回,叫道:“要!”
“靠!你事兒真多!”應照時吐槽一聲,轉身拿著花朝另一個方向跑了。
離頁倏地一笑,下一秒就有人從背後抱住了他。
他被嚇了一跳,後背緊繃起來,千池的氣息撲在脖子上,隻聽他說:“他們回去了?”
離頁垂眸目光落在環在他腰間的那隻手上,半響“嗯”了一聲。
察覺到離頁身體有些緊繃,千池側過頭問:“你那麼緊張乾什麼?我又不對你做什麼。”
離頁回過身麵對著他。千池戴著麵具的臉近在咫尺,他雙手依然環著離頁的腰。離頁看了他很久,突然問:“你還想知道是誰殺的我嗎?”
“當然。”千池說。
離頁點點頭,問:“然後呢?你會殺了他嗎?”
千池一手撫上離頁的臉,食指輕輕摩挲著,說:“我會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離頁有些詫異,“……”
他最終沒有勸誡什麼,而是問:“萬一他已經死了呢?”
千池:“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哪怕是一堆白骨。”
離頁點點頭說了聲“好。”千池問:“怎麼?你想起來了?”
“沒有。”離頁搖搖頭,掙開千池的懷抱朝屋裡走去。經過千池身邊的時候,墨一樣的長發被風吹起,顏色勝楓的紅袍尾端掃過竹板和門檻。他進到屋裡坐到了桌前,提起了茶壺倒茶。
換作以前離頁是絕對不會主動喝茶的。
他總是覺得不小心把茶葉喝進嘴裡的感覺很怪異,茶葉有種苦味。
後來大概是被千池影響他竟然主動喝起了茶。茶香味在齒間彌散開來,他沒有心思品嘗回味,乃至深究探討,一杯茶下肚,解了渴便垂下了頭,陷入了沉思。
方才蕭亭一家人從命軸中出來時,他看見了命軸上有關於蕭亭命運的記載。特彆是最後一句:於2027年卒令他印象深刻。
這不得不讓他聯想到千池的此人一生命運多舛終不得善終的記載。蕭亭會於四年後離去,算算年紀那時的她也差不多該離開了。但千池呢,不得善終會是怎麼樣一個不得善終法?
還有……他到底是誰?他腦中有三個人的記憶,曼珠和策玄都愛著千池,那他呢?
他喜歡的人是誰?或者說,他有喜歡的人嗎?如果沒有策玄記憶的驅使他還會喜歡上千池嗎?
如果他不是策玄的轉世,千池還會不會喜歡上他?
命軸已經收集完畢,答應蕭亭的事他也辦到了,那要回去嗎?
因為有策玄記憶的原因,他見過素問從一顆鳳凰蛋化成人形的樣子,見過她從一隻小鳥崽兒長成豆蔻年華學會展翅高飛載著小小的北宮雪翱翔於九天的模樣。更見過千池在千年歲月裡無儘等待的樣子,還有自己的師父和百裡落。
他有些舍不得。
可轉念一些,這些人和他有什麼關係,他們是策玄的師父師兄啊。
但……那些記憶深深刻進了他腦子裡,永遠忘不了。
離頁蹙緊了眉,心裡很亂。
他不知道站在門口的千池正定定看著他。
千池覺得離頁和之前的確有些不一樣。以前他很少露出這種神情,印象裡他總是冷著一張臉,像座冰山一樣屹立在一邊,靜靜地聽著彆人談話,偶爾脾氣還挺大。會罵人會懟人。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逐漸有了些人情味,對周圍人也漸漸關心起來,甚至花了好幾萬請素問他們吃飯,毫不吝嗇。
但最近似乎又變了,在原本不愛說話的基礎上徒增了些憂愁。從醫院回來在唐家經常一個人發呆,回來的路上視線一直透過車窗看著外麵的風景一言不發,換作以前大概早就睡著了吧。
雪被風推進了二樓過道裡,薄薄地飄了一層。月光冷清,風雪交加,千池一身白中帶青的衣服臉戴蝴蝶麵具,寬大的衣袍自然垂落,他站在那裡好像一個仙客。
他的確算半個仙客,從千年前就是。
銀雪落了些在他的肩膀上,他抬腳回房關門,走過來坐下,牽起離頁的手,目光落在他低垂的腦袋上,輕聲問:“是有心事嗎?”
離頁並不打算把實話告訴千池。如果疑問說出來,他會怎麼想,會傷心吧。
半響他抬起頭,問:“蕭亭是放棄了嗎?”
千池點頭,“她進去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們不得而知,不過看她一言不發也沒有做什麼過激行為,應該是死心了。”
離頁:“嗯。”
千池抬手打算碰一下他的臉的,指背剛碰到時,離頁頭一偏躲開了。千池蹙眉問:“你怎麼回事?”
離頁掃他一眼,站起來垂眸看著他,說:“花青還在,彆這樣,我去洗澡。”
千池看著他匆匆去衣櫃翻衣服的背影嗤笑道:“那天晚上花青不也在嗎?那麼大的動靜它什麼也沒有聽到,睡得那麼死,現在你害怕什麼?”
離頁手拿著睡衣瞥掃他一眼,沒說什麼,關上衣櫃徑直進了浴室。
熱水從頭淋到腳,他似乎獲得了新生,方才的愁緒被熱水帶走。連帶著胸口一起放鬆下來。
吹乾頭發換上白色裡衣走出去時,一開門就見千池側身站在窗邊,一隻手輕輕地抬起。
窗口的那枝玉蘭開得燦爛,銀雪飄泊不定,他微微低著頭,纖細修長的手緩緩摘下了麵具。清冷月光映照著他的側臉,勾勒出細長的睫毛,高挺好看的鼻梁,以及那張微翹的薄唇。
月色朦朧,如他神秘而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