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千池翻身手搭在了離頁的小腹上。側麵看著他柔軟的白色T恤的領口,那裡露出一塊青色的瘀痕,他伸手將領子往下拉。
衣領裡露出來的,原本光滑無瑕的皮膚上,布滿了青青紫紫的痕跡,很均勻,均勻到找不到哪一塊才是源頭。
離頁沒說話,把他的手掰開,自己默默把領子又拉了回去。
千池的目光仍然停留在那裡,問:“怎麼弄的?”
離頁裹緊了被子,微垂眼睫,平靜道:“現在不疼了。”
千池看著他安靜的神情,他很想好好對他,但中間始終隔著一個策玄,他愛著策玄也同樣愛著…愛著離頁吧,這種怎麼也說不明白的感覺牽製著他,讓他寸步難行,他想,離頁也一樣吧。
離頁在被子裡翻了個身,背對著他,一手撐著頭,沉聲道:“睡吧。”
千池“嗯”了一聲,被子下的手得寸進尺,更抱緊了。離頁後背僵硬一片,壓著聲音說:“把手拿開。”
“不。”千池鼓起勇氣說。
離頁有些動搖,遲疑片刻,道:“隨你便。”
千池看著他纖細的脖頸,他單薄、隨著呼吸微微起伏的肩背。這樣一個人好像很容易被傷害,想想離頁的脾氣卻覺得他也很容易傷害彆人。良久,他淺笑了一下,閉上了眼。
像夏天夜晚,平靜的湖麵因為微風而蕩起的漣漪。一片寂靜的沉默裡,說不清是被什麼情緒所驅使,又或者隻是下意識的一個動作。他看著離頁緊繃繃的背脊,將自己的整個身軀貼了上去。
離頁被驚嚇到了,他睜大眼盯著黑暗中的窗簾,沒有言語沒有動作,就這麼愣著。
起初,他來到如境都是為了尋找家族的寶物,後來,成了千池口中策玄的轉世,在策玄記憶的驅使下愛上了他,可他終究不是策玄,而千池也早已不是真正的百裡風吟。
或許他們遇見的那一天就是世界上最荒謬的故事的開始。
黑暗裡,離頁始終背對著千池。他不敢回頭看他,同樣,他也不敢看他。在這個無人知曉的時刻,好像做什麼都沒關係。一切都被忘記,一切都被默許。
離頁慢慢放鬆緊繃的神經,輕柔的呼吸聲響起,千池閉上的眼睛裡流下了難過的眼淚。
離頁做了個夢。
他夢見了一片紅色的如血一樣的彼岸花地。
彼岸花地沒有儘頭,天邊的漆黑前是飄散著的紅色如羽毛一樣蒲公英,大風過境,它們是被風吹起的。無數紅花左右搖擺,刺眼的閃電過後,天邊響起了滾滾驚雷。
大雨傾盆而下,無數顆水珠打在彼岸花上,順著反卷的細長花瓣流落到地上,滲進土壤中。
那是夏末秋初,那場雨讓他從濕潤的地底蘇醒,發芽,出新葉,經過幾次枯萎長成真正的彼岸花。
之後的很多年裡,他在風雨裡搖擺,成長、反抗、妥協,幾經周折最後修煉成仙。
他穿著紅衣站在彼岸花海裡,漫天的紅色粉末漂浮在他身邊,感受來自它們的羨慕。
可他並不開心,因為他不能離開這裡。
他提燈朝前走,踩著潮濕的地麵,腐化的落葉與同類的屍體,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很久很久過去了,他始終沒有走出這片花海。突然,他看見遠處好像有一片小空地——那裡沒有彼岸花。
於是他朝那裡走了過去。
當他彎腰撥開花群時,一個滿身鮮血的男人躺在厚厚的花群上。他的手腕被劃開,身上是流著濃血的千瘡百孔,腿上更是如此,身下的血跡如小溪一樣蜿蜒曲折。
那是…千池。
那一刻,他的四周,他的身體、腦海和記憶裡,像是催促著什麼即將要發生的事情。
隨之而來的是那種來自遙遠天際的波動,無邊無際的虛空,無邊無際的恐懼。
離頁就是這樣醒來的。
手機鬨鈴就在下一秒準時響起,他身邊沒人了,被被子牢牢裹住。但被千池的胳膊抱住的感覺好像還在,熱度停留在皮膚上,一絲絲地灼著人。
千池本來抱的是他上半身,肩膀往下的地方,但睡到半夜,他胳膊被壓得不舒服,抽了出來,這人的手臂就往下放了一點兒,放在他的腰上,手心正好若即若離地貼住他的腹部。
被千池抱著的時候,他覺得很好。離頁望著眼前的一切,神思空空茫茫一片。
周圍的氣息那麼濕潤,像剛下了一場雨。
他想著那場怪異離奇又似乎有所預示的夢,從床上坐起來,伸出手關掉了鬨鈴,掀開被子下床。
電視機下麵的桌子上放著早餐和一張紙條。
他掃了眼再平淡再普通的早餐一眼,拿起了身邊的紙條。
冷了到樓下微波爐裡熱一下,我出去辦點事,一會回來,等我。
離頁放下紙條,觸碰一下早餐,還是熱的,應該是剛買回來不久。他回身去洗漱,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站在窗口掏出手機給千池打了個電話。
幾秒鐘後電話被接通,首先闖入耳朵的是接連幾聲的汽車鳴笛聲,早高峰人類上班族在上班的路上。其次是七嘴八舌的吵鬨聲,吵鬨聲中夾雜著零星的一杯豆漿和油條,千池的聲音變大從聽筒裡傳出:“醒了?早飯在桌上你吃了嗎?”
“還沒,你出去要辦什麼事?”離頁說,“在西安還有事情?”
“有,昨天淩晨突發了些事,有邪靈附身人類,攻擊人類,我正在處理。”千池看了眼遠處拉起的警戒線,有幾名警察抬起警戒線走進去了,“你待著吧,這邊我一個人可以解決。”
“誰要去你那邊,掛了。”離頁說。
之後的好幾天裡,千池都在忙著處理這件事,他驅散了附體的邪靈,被附體的人吃了他給的丹藥,身體和精神都好了不少,但後來的一段時間裡,依舊有源源不斷的人被邪靈附體,邪靈大多窮凶極惡,凶殘至極,對人類有著極深的怨恨,他嘗試了很多辦法,最終在事件發生後的第七天,找到了根治的辦法,找到了邪靈的源頭將其一舉殲滅。
首領的身軀被大火吞噬,他痛苦地嘶吼道:“天帝,是你騙我們,是你把我們變成這副樣子,我與你勢不兩立——”
千池的眼睛裡映著它漸漸扭曲變形的臉,原來他們從一開始是人。
他垂眸看著自己的手,身體似乎比以往更加沉重。
素問依舊沒有任何消息,無論從網絡還是現實中都沒有她的一丁點消息。離頁的秘法再無法感知素問的行蹤,千池整夜無法入睡,夜晚的陽台上他曾經抽過很多支煙。
他們決定要回如境都了。
但一個不幸的消息等待著他們。
汽車被毀了,擋風玻璃全碎,刹車失靈。然而,昨天晚上沒聽到一絲動靜。銀行卡裡的錢再不夠支持讓他們再買一輛。
有人不想讓他們回去,或許是說,不想讓他們現在回去。
他們在手機沒電之前給如境都回過電話,讓他們儘快派車到某個地方來接他們,還兌換了很多現金。
沙地上,他們深一腳淺一腳走著,太過空曠的荒原上,仿佛隻有他們是唯一的生命。風從不可知的遠處吹來,一萬年,幾億年,它都這樣吹拂著,地麵上行走的生物更新換代,有的死去,有的新生,但風不會變。當它吹進石頭的縫隙裡,荒原上就響起如哭叫般的奇異長鳴聲。
在這曠遠的哭叫裡,千池拽住了離頁的衣袖角,跟他走。
不知走了多久,千池拽累了,這幾天來,忙著處理西安的事情他本身已經夠累,現在又要徒步趕去一個地方——那裡的人或許有辦法拯救素問。
他的體力似乎越來越差,他想放下手,但又不太想放。
離頁目視前方,就在千池的手猶猶豫豫打算放開他的衣袖時,他反手拉回,牽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