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吾回來後,就見夏婉兒瘋瘋癲癲地跑過來指著地上血淋淋的嬰兒說,“看,那是槐夏,那是殺害槐夏的凶手,我殺了他槐夏就會活過來了,對不對?”
他緩緩地在哭聲和謾罵聲中扭過頭,看著既急切又驚喜的夏婉兒,流下了眼淚。
他覺得有些累了。他捧起夏婉兒的臉,唇在顫抖。
“廖吾,你今天必須要給我們一個說法,否則就一起去找縣太爺評理!”
“你老婆瘋了你不好好看著,放出來讓她禍害人是不是,你存心的吧!”
“趙家好不容易生下來的男孩兒啊,奶都沒吃幾天就被你娘子殺了,你說這,這叫什麼事啊!”
……
周遭沒有一份惻隱之心,廖吾感到失望,他畢竟曾經幫過他們中的某些人。無數的謾罵責怪如潮水般向他襲來,將他淹沒,讓他沉入冰冷的海底。
再後來,他被迫無奈最終親手殺了夏婉兒替那嬰孩償命。周遭瞬間寂靜下來,他從夏婉兒心臟抽出劍,在眾人詫異的眼神中抱走了夏婉兒。
那天天上下起了雪,他仰頭望著天上的紛飛的雪花,第一次覺得人世淒涼———那些他幫助過的人為何不向著他說話。
他在大雪紛飛的季節裡厚葬了夏婉兒,在她的墓前跪了三天三夜,最後一天將頭磕到墓碑上,指尖一遍遍沿著她的名字滑下,輕輕地叫著她的名字。
沒過一個月,廖寂堂與瓔珞相繼離世。橘貓受他點化修煉成精,一直追著他報仇,廖吾沒有解釋,畢竟夏婉兒和廖寂堂都是他殺的。
他去找過那個賜藥的高人,然而那個高人早就不在了。
廖吾走出山洞,他內心的善意經此一事並未泯滅,他走遍天地,行善積德化解罪惡,順便應付獨宿。
一次偶然,他盤腿坐在山巔沐浴夕陽修煉的時候,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當年,婉兒是劊子手,他不該因為幫助過一些人而在這件事上有僥幸心理。相反他該慶幸他們沒有替自己說話,他們不是懦夫不是鼠輩是有誌之人啊!若這天下都是這樣的人,那天下一定會很美好。
對!
他豁然開朗,不再計較當年的事,接著行善積德修煉,很多年以後終於飛升成神。
可是,成神之後才是讓他最絕望的。
神本該將凡人一視同仁,沒想到也和凡間一樣,將凡人分成三六九等。誰上供的錢財多先辦誰的事,錢少根本不會多看你一樣。還有一些是收錢不辦事。
每位神仙都在比香火,誰受得更多,天帝更喜歡誰,誰能封個一官半職……
簡直是……
廖吾憤恨又悲哀,幾次在朝堂之上公開點明問題並提建議,天帝全都置之不理。慢慢地他就被孤立了,這一孤立就是整整一千年之久,直到獨宿的到來他才不那麼孤獨。
這個被他養大的橘貓竟然和他一樣成神了,他很高興。可他見到自己還是一副臭臉,真是個非常有骨氣的貓咪啊。
後來的後來就是如今這副樣子了。
廖吾的計劃像是成功了又像是失敗了,人生走馬燈在眼裡匆匆晃過,他來不及抓住它就已經離開了。
從頭到尾都是一場鬨劇,一個理想主義的鬨劇與幻想,一切的荒誕不經,所有的不切實際終究會走向同一個結局。
死亡。
廖吾笑得淒涼悲慘,像哭又像笑。
突然,他意識到或許還有一件事可以做。
他不笑了,他要去找夏婉兒和父母了。
他們的墓地曆經千年,現在是在一座雙子塔下——用吾之脊背撐起,願後輩幸福。
千池用儘了力氣像是失去了最後的支撐,軟綿綿地倒在了離頁身上,此生最後一幕就是廖吾帶著龐大的隊伍,沉默著浩浩蕩蕩地朝城市走去的壯觀場麵,素問尖銳的哭喊響在他耳邊,可他再也無法回她一句話了。
空氣裡是死亡的窒息感,是末日來臨的恐懼。
隊伍走過滿目瘡痍的大地,被烈焰焚燒的公路,火光獵獵卷起,燒著他們的麵龐,他們躬下腰,咳了幾口血出來。廖吾笑了笑,朝雙子塔又走了一步,我馬上要來陪你們了,等我。
他們一個個像流星般飛上了雙子塔,飛的過程中火舌舔舐著他們的臉龐。
他們落在雙子塔的天台上,一起轉身。
像是一場與世界訣彆的毅然轉身。
天邊的夕陽,巨大的太陽往下沉,恢宏的金紅色光澤映亮了半邊天際,這場跨時代的戰鬥已經接近尾聲,素問的嚎叫聲、爆破聲、鮮血、火光混在一起。
一行眼淚從廖吾眼裡滑下來,他的愛恨與偉大的誌向在這場戰鬥裡根本不值一提,
他再走一步。
他們再往前走一步,緩緩閉上眼睛,身體前傾。
火勢轟然變大,在雙子塔的熊熊的烈火裡,而夕陽徐徐落下的時刻,他們的身體化作紛紛飛塵,消融、飄飛,這個時代也落幕了。
滿目瘡痍的大地上巨大的藤蔓漸漸往地下縮散,野外奇異高大的植物們緩緩變矮顏色恢複正常,脊背長滿眼睛的野獸恢複了原樣,抓著籠子發怒齜牙的花青,眼睛變了回去,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眨了兩下,懵道:“我剛在乾嗎?”
一聲哀歎傳來。
它扭過頭,就見元機站在窗前神傷道:“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他轉過來對花青說,“你回去吧,離頁已經死了。”
花青漸漸放大了眼睛,它感覺到什麼,在籠子裡轉過身,隻見,天空中劃過一道絢麗的藍光。藍光後麵是衝上天際的濃黑色霧氣,藍光極其漂亮的色彩照亮了半邊天際,它刺破了那些黑氣,黑氣瞬間被打散,像黑色的星辰一樣朝八方散開,顏色也隨著變淡,最後消失———千池的業障消散了。
消散的業障似乎代表上天原諒了他們,而死亡的結果卻顯得荒誕滑稽。
藍光沒有消失,它速度極快地劃過天際朝一個地方而去。
那是離頁體內的命軸和說明書。
花青的淚如雨下,“阿離……”
幽蒙穀內,離頁先前設置的禁製消失了。
“阿離……”白發白蘇站在離渢的墓碑前仰頭看著那道光線離自己越來越近,最後飛到自己頭頂的時候化為命軸落了下來。跟隨著說明書和一封信。
她收了命軸和說明書打開了信。
——見字如麵,娘親,我要去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失敗的概率遠超成功,所以我可能活不久了。
另外,命軸我會想辦法儘快送回,柳雲溪和柳清我已答應過他們,這件事情結束以後不管成功還是失敗都會讓他們回來,地址和方法我已告知他們,他們會回來,娘,勞煩你告知全族。
娘,你身體還好嗎?
以後我不在身邊照顧好自己。
感謝你撫養我長大…………
活下去。
娘。
再見。
離頁一向笨拙的嘴能寫這麼多已經很不錯了,雖然很多字寫得很醜,還不認識。她的兒子沒了,永遠地離開了她。
眼淚浸透了薄薄的紙張,白蘇淚眼模糊,抬頭大叫:
“離頁———”
更遠的地方,桃源鄉的居民們回到了這末日世界。
扭打的人突然停了動作。
了師書吸進一口空氣猛咳,斷情欲拍打著他的背,唐字卷蹙眉環顧四周,到處都是燒焦的東西,大樓、小吃車,倒塌的房子和被砸穿的汽車空氣裡都是焦糊味兒。
楊暄變成一個玩具藏在了唐字卷的褲兜裡,聞到如此濃重的焦糊味都能想象這個場麵。
來世我們將化為人間風雨,給予萬物生命的同時也能掀起巨浪,斬殺一切邪惡。
我們與你同在。
幽山古廟裡一聲鐘鼓聲傳來,一切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