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淺的貓丟了,她滿世界找它。
這隻貓是她從陸玲換臉之後沒多久養的,她一直覺得那隻貓就是陸玲,當然這隻是她欺騙自己的手段。
當年她隻是想發泄所以才說了那些讓陸玲不高興的話,即使她後來向陸玲道過歉。
後來想想,她和陸玲鬨到這步田地,也算是咎由自取,這世人每個人要走什麼樣的路,走哪條路早就注定好了。
沈君淺出生在一個不錯的家庭就注定她比普通孩子幸福更容易出人頭地,唾手可得的東西太多了,但那些卻是陸玲求及一生的東西。
她感到愧疚,以至於後來她有好多次夢到陸玲,夢見她紮著馬尾在背書在刷題在看著自己的榮譽證書欣喜地笑。
多少次她在睡夢中流下了眼淚。
以至於她後來重拾自己的專業去做了記者,去做了主持人,揭露真相,曝光真相替弱者說話,用文字的利劍紮退捂嘴的魔爪。
“咪咪!”她走到彆墅區的走道上叫道。
“咪咪——”
沈君淺四處叫著,突然她聽見不遠處的草叢裡似乎有動靜,於是立即噤聲走近,撥開。
“喵——”
一隻大藍貓跳了出來,差點抓傷她的臉,嚇唬了她一通便逃之夭夭了。
她喘了幾口粗氣,小聲罵了句艸。繼而轉頭順著白貓逃跑的方向看去,那熟悉的奔跑時愛蹦躂的樣子,還有被燒焦的黑色尾巴尖端。
那就是她家的小孽障。
沈君淺立即追了出去,追到一半的時候,從旁邊大門裡走出來一個小女孩,穿著公主裙被年輕女人牽著的小女孩。
白貓從她身邊經過的時候,她看了一眼,一個大姐姐緊接著追了過來,叫道:“彆跑了!”
她在逮它。
“走吧,我們去買新衣服。”牽著她的女人道。
她的視線追隨著那個大姐姐。
沈君淺餘光瞥到這一幕,突然急刹車停下轉身,女孩兒與她對視,匆匆一眼,歪了一頭朝她燦爛一笑,轉過身甜滋滋地對女人說:“走吧,媽媽!”
沈君淺瞳孔驟縮,那個燦爛的笑容簡直和陸玲一模一樣。那一瞬間,陸玲的臉和女孩兒的臉在她的腦海中重合了。
了師書已經在車上睡了三個小時了,秋天到了,人總是容易犯困。斷情欲公司剛做成一個大項目,於是給全公司放了五天假,他們前幾天開車從北京出發要去江南玩兒幾天。
但這三個小時裡他做了一個長久的夢。
那些遙遠的記憶浮上水麵,在土壤裡、在雨季、在冬天,在那個老頭給自己取名字之前。
夢見自己長在泥土裡,他的根在源源不斷地吸收養料,養料變得可視化,一顆顆的小分子從土中竄湧到它的莖稈,枝頭,隨後他長高了些,視野裡,是夕陽下隨風舞動的狗尾巴草和高大對他來說聳入雲端的樹木,向下看,是比他矮的帖地生長的小白花,那時他隻感覺到舒服。
後來,在一個雨季裡,他聽見了轟鳴聲,然後遇見了瀕死的斷情欲。從遇見他的那一刻開始,他作為玫瑰的日子開始倒數。
他還記得被抽走福玉的痛苦,還記得在桃源鄉時那些死去的人們,甚至記得那個在逃亡時和自己有一麵之緣的怪人。他感覺那人身上似乎有一種特殊的力量。
雨聲,接著還是雨聲。他似乎又回到了作為玫瑰的時候。
水珠啪嗒打在寬闊的樹葉上,沿著交錯的葉脈向下流,在邊緣滴下,落到他的花瓣上,花枝一顫。
雨後潮濕的水汽讓他瘋狂生長……
接著,他在雨幕中看見了斷情欲。
了師書不自覺地會更靠近斷情欲一點——抖動葉子,斷情欲的手指撫觸他的花瓣,他好像終於安安靜靜地和這個人待在一起,他一直在似醒非醒的邊緣,但不想醒。
深巷裡,他經常一個人待著,這個人經常加班,經常出差,經常不在家。他將心事密封卻把院子裡的同類不小心養壞了好幾朵。
他每天都想見到他。
這個人不在的時候,他哭過很多次,有時候想起他,心臟就劇烈地顫抖,可真的見到斷情欲的時候,卻不由自主翹起了唇角,所有的心事在那一刻煙消雲散。
通往蘇州的高速公路上,斷情欲打開了副駕的車窗,清涼的風吹進來,沒多久就把了師書吹醒了。
了師書睜開眼睛,夢裡的一切隨之遠去,他見到了一片金燦燦的樹林和遠處被樹木遮擋沒入雲端的城市高樓。車輛的呼嘯聲衝擊著耳膜,他摸索過手邊的水擰開喝了幾口,人還沒有完全清醒。
斷情欲扭頭瞥他一眼,“快到了。”
“哦。”
了師書放回水杯,趴在車窗上,吹著風看風景。城市建設隻用了短短五年的時間就已完全修複,和往日一樣繁華,城市高樓林立,唯一有變化的是人比以往少了。
十幾分鐘後,車輛下了高速又過了大概十分鐘進入城市。蘇州的氣候溫潤,進入提前預訂的酒店,了師書放下行李就撲到了床上。
坐了好久的車,他腰疼。
斷情欲擰開瓶水,喝了一大半下去擰上水瓶坐床邊,呼嚕了兩下了師書的頭發,又按了幾下腰:“還疼嗎?”
“還好。”了師書頭悶在枕頭裡,聲音悶悶的。
“要不先睡會兒再去吃飯?”斷情欲俯下身摸著他頭發問。
“我好困啊。”
“困就睡啊。”
了師書睜開眼看了他一眼,背對著他蹬掉兩隻鞋閉上了眼。斷情欲撐著頭,朝他挑了一下眉,倏忽笑了兩聲。了師書沒過幾分鐘就睡著了,斷情欲給他捏了好久的腰後來撐不住了也睡過去了。
兩人一覺睡到晚上七點才醒。
十月的天說變就變,等他們七點起來的時候,外麵就下起了蒙蒙細雨。了師書拉開窗簾,窗子上瓢潑了些雨,外麵的世界模糊不清,倒像是被雨霧包裹了整個世界。
他餓了,蒙蒙細雨並不能阻擋住他吃飯。
於是他穿好衣服和斷情欲出門了。
青石板街上的小吃攤位不少,芋泥麻薯,韭菜蛋餅、生煎包,海棠糕、桂花糕等等。兩人挨個吃了一遍最後吃了一碗素麵才吃飽。
回去的路上,在采芝齋裡買了鬆子糖。蒙蒙細雨一直沒有停,沿著水岸一直往前走,雨水下到池塘裡濺起了層層漣漪,蓮花含苞待放淋了雨更顯得水嫩。
了師書打開包裝盒從裡麵拿了一顆出來,還是熱的,拿到斷情欲麵前,“吃吧。”
斷情欲張開嘴不吃等著了師書喂。
了師書:“自己吃。”
斷情欲:“我不。”
了師書隻好把鬆子糖填到了他嘴裡。斷情欲立馬笑了出來。了師書又拿了一顆放進了自己嘴裡,甜的。
八點,蒼穹之上陰雲滾滾,天空之下熙熙攘攘。
他和斷情欲共撐一把傘往酒店走,走了一段路後,手裡一輕。
了師書扭過頭,發現手裡的袋子被斷情欲接了過去,自己從裡麵挑了個桂花糕出來吃掉,又拿了最後一塊,“噥,還熱乎,趕緊吃了,走回去到酒店再吃就涼了。”
了師書乖乖張嘴。
斷情欲見他吃了,笑了一聲,繼而轉過身。
斜低下來的傘擋住了他的視線,對麵停了一個人,他看見了一雙皮鞋。
傘麵抬起,他看見了撐傘的燕不歸。了師書也看到了。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燕不歸眉目一如當年。他穿著黑色及膝的風衣,戴著圍巾,年過四十看著依舊英俊挺拔。
秋風蕭瑟緩緩吹落了他們頭頂的紅楓,紅楓從他們中間飄蕩而過,幾片落在了傘麵上。一切美麗得好像一場夢境,古城簷鈴聲在響,幾片落葉打著旋兒從他們中間飛過。
了師書看了眼斷情欲,斷情欲怔怔地看著燕不歸,他又看向燕不歸,燕不歸的神情已經由詫異變得欣然,片刻像是反應過來了,朝他們一笑,抬起了腳。
斷情欲收斂神情,和了師書一同抬起了腳。
他們擦肩而過,好似一個電影的慢鏡頭,方向相反的兩雙皮鞋踏落在地,將紅楓踩在腳下,身影漸漸遠去,所有的癡情與荒唐在這一刻煙消雲散,愛恨糾葛都消弭,他們故事結束了。
同一時刻,中緬邊境。
遠處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一道身影出現在蒼穹下,慢慢走近。
那是城墨。
唐字卷死死盯著城墨。他和隊員失散,楊暄不知所蹤,他剛剛用力一腳把滿身是血卻還沒死的城墨踢到了樹林裡。
彼時,他與城墨及其同夥爭鬥了很長時間,從圍捕的山崖上,到山崖下的河水中,再到樹林。
他的法力被城墨暗中找來的混進局裡的道士封住了。
兩人彼此都是強弓之弩都在比誰死得早。
唐字卷用握著槍的那隻手背擦了一下嘴角的血,惡狠狠地看著他。槍裡已經沒有子彈了。
寂靜的叢林中充斥的劍拔弩張,“你他媽怎麼還不去死?”唐字卷一字一句從牙縫中擠出聲音。
“……我可不想一個人去死,子彈沒了吧?嗯?”他遍體鱗傷且步伐緩慢,走到近前蹲下,身後拖著長長的血跡,“你殺了我那麼多兄弟,把我的帝國都毀了,不如你陪著我一起下地獄吧。”
他的眼睛裡閃爍著恐怖的光芒,那是一個人臨死前的瘋狂。他說完抬手伸向唐字卷青白的側臉,他的手血肉模糊,就像從地獄裡爬出來血淋淋的魔鬼。
唐字卷啪地擰住了他的手,用力大到指節發抖,簡直是用儘全身力氣狠狠推開,怒吼:“彆碰我!!”
城墨摔在沙地上,唐字卷就像頭被逼至絕境後瀕死反擊的凶獸,意識完全空白,撲上去摁住他,抓著他頭發狠狠往地上摔!
“咚!”城墨噴出滿口血,一肘勾住唐字卷脖子反扔在地,毫不留情重錘在他不知道已經開裂了幾根的肋骨上。槍掉到了地上,被城墨一腳踢遠,拳縫擠壓血肉碎骨,五臟六腑仿佛被絞碎成泥,似乎能聽到“啪嘰”的碎裂聲。
“老子最煩你們這些警察,個個都以為自己是除暴安良的英雄,真TM惡心!”城墨厲聲快速道,“人世間的道義都TM是假的!廖吾做了那麼多還不是隻被寥寥幾筆帶過,你,你們為人間做那麼多,有誰會記得你一隻狐狸?!”
唐字卷頭破血流,竭儘全力,一腳當腹猛蹬,把城墨踹了出去,怒吼響徹山野:“我的事不用你管!!你這個既搞詐騙又販毒的人!”
城墨咳著血伏在地上,唐字卷支起身,卻站不起來,五臟六腑都在疼,剛剛被城墨打過的骨頭似乎是斷了。
此時,卻聽城墨張開口,血像瀑布一樣流出,他突然笑起來,笑得驚悚喘著粗氣嘲諷道:“哈哈哈哈,你還不知道吧,楊暄已經灰飛煙滅了,哈哈,咳咳—”
“……,”唐字卷放大了眼睛,此時,他已經感知不到疼痛了,憤怒淹沒頭頂如烈焰一樣灼燒他僅剩的冷靜,他幾乎是踉蹌著爬過去,發狠揪起城墨的頭,死死地把他頭往地上、石頭上砸!
“你說什麼?!楊暄人呢?說話!說!”
嘭!
嘭!!
城墨已經發不出聲來,手指痙攣著抓住了唐字卷的咽喉,用儘所有力量掐住了大動脈!
“啊!”唐字卷立馬被反撲在地。
城墨死死掐著他,眼裡的瘋狂近乎到了發癲的程度,“楊暄早就被我的道士送去超度了,唐大少爺,你壞了我多少好事啊——我的帝國,我宏偉的帝國——那是我多少年的心血你知道嗎!!”
他更加用力了!
唐字卷麵色發紫,卻依舊不服氣地蹙著眉!
城墨緩緩靠近眼前這張令他恨不得挫骨揚灰的臉,鮮血從他鼻翼汩汩流淌,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你這個該死的妖物,彆想著世人會感謝你,你就跟著你男人一起……”
“啊——”
他被唐字卷從天靈蓋踢了一腳,向前翻過去,唐字卷轟然起身劇烈喘息。他轉過如血屍一樣的臉,齜著牙,口中的血大團大團地流出,他的憤怒已經無法用來形容,他癲狂的怒吼響徹雲霄,吐出的每一個字都透露著深入骨髓的恨意:“唐字卷———我艸尼瑪,你去死吧——”
他失去理智地向唐字卷撲了過來!
唐字卷拖著重傷的身體與城墨扭打在一起。
就在此刻,叢林中響起了窸窸窣窣的響聲,踏踏的腳步聲越來越大越來越近,城墨抓著唐字卷手腕的動作一頓,肉眼可見的慌張,唐字卷死死抓著城墨,借他愣神的時候,將他一隻胳膊反折在背,雙腿纏上他的腰身,一隻手臂死死勒著他的脖子。
警隊正在向這邊狂奔。
城墨重重跪地,嗓子像是卡了什麼東西,吐字不清:“我c……”另一隻手瘋狂地抓拽唐字卷的臉和衣領,像瀕死之人最後的掙紮。
唐字卷壓低聲音俯身在他耳邊,每一個字同樣透露著恨不得挫骨揚灰的恨意:“我告訴你,我為什麼要做這些,因為你們都該死,因為我不需要被人記得,因為你太貪心,你殺了楊暄,讓無數家庭支離破碎我不會放過你,今天,我要讓你替他們償命!而你一定會死在我手上!!!”
“啊——啊——”
城墨的氣幾乎是喘不上來了,掙紮的手也漸漸沒什麼力氣了。
唐字卷話說完,方才的腳步聲紛至遝來,“唐隊!”
“槍!”他道。
下一瞬,隊員瞳孔驟縮,朝他高高拋過來一支槍,他用儘最後的一絲力氣旋身放開城墨,黑色的槍支在空中劃過漂亮的弧線,他“啪”的一聲接住,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