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字卷抬起槍口,冥冥中無數英魂從虛空中伸出手,與他共同扣下扳機。
—砰!
槍響貫徹山林,但緊接著他瞳孔驟縮,對麵樹後不知何時站了一個蒙麵人,他抬槍對準了自己。唐字卷幾乎是與他一起扣下的扳機,一切都來不及阻止了。
—砰!
唐字卷瞳孔驟縮,視線裡,他的子彈飛旋破空一槍貫穿了他的咽喉,揚起一弧衝天血箭!對麵藏於樹後的蒙麵人對著他的槍口還在冒白煙。
他的心臟被人一槍射穿!帶著血線從他身體穿過。
劍拔弩張在此刻靜止,短短須臾間,卻像是一出漫長的悲劇轟然落幕,城墨雙膝跪地,搖晃數下卻終於再也來不及,失去生機的屍體向前重重倒下。
“砰砰砰——”
“唐隊!”
“唐隊!”
他向後傾倒,槍林彈雨中他聽到隊員在叫他。他詫異的眼睛裡是被打成篩子的蒙麵人,和一把從他頭頂飛過直直刺向蒙麵人心臟的長劍。
湛藍的天空在他眼裡劃過,一雙有力的手在他落地之前接住了他。
楊暄的臉出現在他視野裡。他放大了眼睛。
"……唐字卷,"楊暄失聲道,"唐字卷!"
楊暄的臉因為太陽的關係被灼傷,片刻一把傘出現在他頭頂,臉上還在蔓延的灼傷迅速停止。
是隊員劉樂。
劉樂滿眼是淚水,看著唐字卷,“唐隊~~”
唐字卷虛弱地眨眨眼,對他道:“彆哭…”
一眾人圍了上來哭喊著:“唐隊,唐隊!!”
唐字卷的頭靠近楊暄胸膛,小聲對隊員道:“收隊,”對楊暄道,“太好了,你沒死,我想回家。”
他閉上了眼。
楊暄發著抖低下頭,以為他死了大叫了一聲他的名字,卻聽他又重複了一遍,說的是:“真好。”
他指尖在楊暄側臉上滑落,其實已經感覺不到什麼了。
一切罪惡都已鏟除,一切悲傷的都已不在,他替那些家庭那些死去的被折磨的不人不鬼的人類報仇了,他對得起當初在國旗下許下的誓言。
我誌願成為一名人民警察。我保證忠於祖國,忠於人民,忠於法律;服從命令,聽從指揮;嚴守紀律,保守秘密;秉公執法,清正廉潔;恪儘職守,不怕犧牲;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
我願獻身於崇高的人民公安(司法行政)事業,為實現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奮鬥!
仙俠之意,其根本在於俠字。
犧牲一人救十人是俠,犧牲百人救世也是俠,救一隻貓也是俠。俠無小大之分亦無有用無用之說。
故事裡除過奚落和蕭亭、蕭戊生、沈君淺出身較好之外,其他人都是一名再普通不過的人,他們能有今天的地位成就都是靠一步步走出來的,生於亂世但行好事,活於盛世仍為人間不公而鳴,敢為人先,拚得個你死我活的下場,此乃俠之大義!
唐字卷最後被楊暄帶回了唐家,他們真的成為了一對鬼夫妻。
那年仲夏,楊暄在大一軍訓時對唐字卷一見鐘情,站軍姿教官不瞅他們這邊的時候,楊暄總是偷瞄站他旁邊的唐字卷。
後來唐字卷被看煩了,借著踢正步的巨大聲響,朝楊暄喊:“你有病啊,老看我乾嗎!”
楊暄沉聲道:“你臉是景點啊,我不能看嗎?”
唐字卷威脅道:“你要是再看我,我就把你眼睛挖出來。”
“那你來啊。”楊暄一絲都不懼怕。
唐字卷扭過頭:“你TM有病!”
“你們兩個說什麼呢!”
兩人被教官嚇了一哆嗦。於是那天下午,他們被教官罰著踢了一個小時的正步,腿都酸了。夕陽餘暉中,楊暄的臉就和餘暉一樣紅,因為這個時候就隻有他和唐字卷兩個人了,而且是並排哦,他想想就開心。
但唐字卷一點都不開心,回到宿舍就趴下睡著了。
唐字卷再和楊暄有交流是上課的時候,那天他提前來到教室,因為太困就睡著了,結果一覺睡起來就看見楊暄的一張大臉出現在自己眼前,朝他傻乎乎地笑:“早啊,唐字卷同學,我叫楊暄。”
唐字卷並不好奇他是怎麼知道他名字的,他看了他一眼,彆過臉枕著胳膊看著窗外的綠蔭。
炙熱的風透過窗子吹進來,掀起他的額發,頭頂的風扇呼呼地轉著,桌子和壓在胳膊下的書漸漸濕潤了。
身後那個傻子又開始說話了,“喂,要上課了。”
教室裡的人漸漸多了。
唐字卷依舊看著窗外被風吹著的樹葉。
傻子又說:“喂,你的手機號碼是多少?可以告訴我嗎?”
尾聲帶著興奮地上揚。
唐字卷蹙眉,心道:“他話怎麼那麼多。”
傻子連續問了他兩個問題見他不答,推了推他肩膀,靠近道:“哎,你高中談過戀愛嗎?”
“……”唐字卷終於扭過了頭,楊暄的呼吸都撲到了他臉上,他愣了一下蹙眉很輕地眨了一下眼,“你問這個乾什麼?八卦。”
楊暄真誠的眼睛亮著光,“有沒有,有沒有?”
唐字卷沒好氣道:“關你什麼事。”
他終於正了身,掏出紙巾擦了一下胳膊、桌麵和書皮上的汗。
那節課,唐字卷記得和楊暄的胳膊經常會碰到,皮膚的溫潤觸感他當時並沒有在意。倒是後來楊暄告訴他,滑滑的,堅硬的,連你胳膊上的汗毛我都能感覺到,毛茸茸的還熱熱的。
他當時笑著打了他腦袋一巴掌讓他閉嘴,說什麼呢。
從那節課之後,他和楊暄慢慢冰釋前嫌成了朋友,一起掛著繩子從高樓下往下奔跑,射擊、近身格鬥、經常會分到一組。他穿著黑色的警服,背對著太陽和漂亮的晚霞,看著被他過肩摔在草地上的楊暄,伸出了手。
楊暄緩緩笑了起來,笑得蕩漾又癡傻,“好漂亮。”
唐字卷蹲下去,“你不會被我打傻了吧?”
楊暄又傻傻重複了一遍:“你好漂亮。”
唐字卷的臉一下黑了:“你自己爬起來吧。”
楊暄叫了一聲爬起來,跑了幾步攬住他肩膀,勾了一下他的下巴。
他沒搭理。
每次上課楊暄總是和他同坐,有時候會給他傳紙條,問他喜歡吃什麼喝什麼,平時喜歡乾嗎。唐字卷蹙眉掃了眼老師,偷偷回道:“不挑食,給的都吃,什麼都喝,平時喜歡發呆。”
楊暄給他回了個哦。唐字卷不解地看著他的假裝認真聽講的側臉,指尖戳了戳他的胳膊,沉聲問:“你怎麼不寫你啊?”
楊暄立馬朝他傻笑,傻笑中又帶著一絲狡猾:“草莓,純音樂,可樂,橘子味汽水。”
唐字卷感覺他上當了,他拉下臉看著台上的禿頂教授,心道:“到底誰是狐狸?”
楊暄湊過來沉聲問:“你會給我買嗎?”
唐字卷大聲道:“不會!”
楊暄弱弱地“哦”了一聲。
後來唐字卷的桌上多了很多吃的喝的,他作為回禮給楊暄買了一瓶橘子味汽水。
他們聽著蟬鳴坐在公園的台階上看著來往的人群,依據他們的穿著打扮猜他們的職業,誰輸了就要為對方洗一個星期的衣服,結果兩人勢均力敵,誰也沒占到便宜。還在大學裡翹過課,當然是壯著膽子翹的,結果就那一次還被發現了。
後來又是怎麼極致曖昧拉扯的,他隻記得是因為他周末喝醉了嘴楊暄卻扶著另外一個他不認識的男生回學校,也不是扶他而生氣。
這是伊始。
他至今還記得那個秋天涼爽的夜晚,從酒吧出來迷迷糊糊地看著楊暄把那個男生扶上了車,還小心翼翼地生怕他磕著。
當晚,他一拳打在了樹上。
後來,每次的近身格鬥,楊暄和他一組的概率也隨著減少,楊暄也不主動爭取和他一組,就更生氣了。
後來,楊暄來詢問為什麼不搭理他了,唐字卷讓他自己想。楊暄天生缺根筋,隻顧著道歉,根本就搞不明白他生氣的原因。
楊暄皺著眉頭,瘋狂地抓著後腦勺,“你到底在說什麼呀?唐字卷。”
“你還來問我?!”唐字卷冷冷道。接著轉身走了,把楊暄一個人留在了偌大的天台上。後來想想挺混蛋的,把楊暄一個人丟在哪了。
再後來就鬨了冷戰。
一次聚會,有人給他發短信說,楊暄和人打架了,就在校外西門。
警校生在校期間打架要受很嚴重的責罰,開除都算輕的。
他是在回宿舍的路上,收到了楊暄舍友給他發的消息的,剛開始還以為是楊暄的惡作劇故意找人騙他。可當第三條同樣的短信進來時,他慢慢皺起了眉,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突然,頭頂的燈管閃了一下,冷白色的光就那麼毫無征兆地籠罩起來,周遭由暗變亮,唐字卷被晃得眯起了眼。
手機屏幕就在那一刻又亮起來。
唐字卷擋了一下白光,垂眸看過去:大爺的,你TM趕緊過來,楊暄TM瘋了!
配了一張模糊的照片,燈光下楊暄的側臉模糊不清,他揮向一個人精神小夥的拳頭被兩個人攔著,但他還向前衝撞著。
大概是燈光太過晃眼的緣故,唐字卷看著那兩句話,陷入了一瞬間的怔愣裡。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抓著手機下樓梯了。
整座學校正從夜色中掙脫出來,長路一側的教學樓和辦公樓一間間亮起燈,乳白色的光穿過玻璃,從不同樓層傾斜著投落下來。
路上有不少沒回宿舍的師生,三三兩兩、聊天散步,又在燈亮的瞬間駐足。
唐字卷從人群中穿行而過。他皮膚白,跑跳出汗的時候更顯出一種冷調來,引得路過的女生頻頻回首又不敢上前。
楊暄是因為那人罵他不配當警察所以才和他打的架。
那晚互訴衷腸,楊暄是立誌要成為一名好警察的,而唐字卷亦是。知了在路邊的草叢裡瞎叫,車輛來來往往,夏天的風太熱了,夜幕下唐字卷不知被什麼情緒驅使,垂著眼眸朝楊暄伸出了手,一字一句道:“那還不趕快站起來,為你的夢想努力。”
楊暄的臉掛了彩,腳邊是棉花和酒精。他抬起頭怔怔地看著他,半晌突然傻笑著拉著他的手站起來,“嗯”了一聲。
唐字卷笑了,“記得帶上我。”
楊暄傻乎乎地道:“好啊好啊。”
再再後來在四下無人的宿舍裡由此順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與夏日蟬鳴、橘子味的汽水、香草冰淇淋、冬天的大雪,一群哥們度過了大學。
唐字卷還記得他和楊暄一起穿著警服的畢業照,還有同班的同學,一起在陽光裡洋溢的笑臉,那一雙雙閃著光的眼睛。
如今那張照片上活著的人寥寥無幾,照片成了灰色。
從警數年破獲了大小不計其數的案件,無數次死裡逃生,罪犯被繩之以法,無數家庭得到拯救,看著辦公室的紅色錦旗,他們覺得對得起身上的警服。
夏日的蟬鳴似乎還響在耳邊,他們似乎還沒有離校。
曾經站在國旗下莊嚴宣誓的少年們魂歸故裡,這麼多年來無數號哭的冤魂在這一刻也隨著超然解脫了。
唐迎燒了孝帽,安葬了唐字卷,在幽山古道,在來年會開滿鮮花的地方。
蕭亭死後化作了一座終年花開不敗的山,或許冥冥之中連老天都在可憐她。極天海域裡的所有活著的人,一同迎著風看向天空。
離頁千池終將會於塵世重逢,也許是下一個千年也許會更久。
希望等到他們下一世的時候,素問真的實現了他們的夢,人間大道不再滄桑,那一天光芒萬丈,人人在公平之下快樂地活著。
那一天夕陽染遍群山,草原上無數人引吭高歌,城市裡無數人對著大海呐喊,平原、山地乃至高寒的藏區,炙熱的太陽下沉,月亮升起來,它瑩白如玉,它微微彎著身子,就像一隻喝水的小鹿。
月亮下麵,人類圍著篝火歌舞一整晚,清晨,金色日光漫過東方連綿的群山,幾道清瘦的身影立於山巔,微風拂過他們的衣袍和披散在背的長發,像是永恒的守護者。
對素問說一句,他們全都回來了。在無數個夏天的風裡相見,共赴一場意料之中的結局。
月下舉杯邀明月,獨酌星辰,敬滄海。
從來如此,莫聰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