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頭掃過江凜時,她想到了個折中的辦法,對孩子們說:“我曾經教過你們,客從遠方來,我們要給予尊重,保持禮貌,哥哥給你們帶了禮物,那我們把第一次點歌的權利交給後邊的那個哥哥,好不好?”
“好!”
江凜忽然對上無數目光,他沒有做出第一反應,而是慢慢越過去,和另一道視線相交。
腦海裡倏地浮現久遠的畫麵,像是老舊的電影,一幀幀播放著。
那是他高中時期的一個夏夜。
晚自習的課間實在嘈雜,他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吹吹風,然後他就想到了社團活動室所在的那層,因為這個點那兒已經沒什麼人了。
長梯通向昏暗的樓道,江凜隱約聽見樂聲,越是靠近就越是明晰。
他踏上最後一步台階,好奇地看向音源方向,光亮穿透門口的小玻璃,從裡側的教室內透出來。
應該是交響樂團的活動室,江凜猜測道。
但這和他也沒什麼關係,他隻是來吹風的,抱著這個想法,他徑直向儘頭的窗口走去。
途徑那間活動室,他還是好奇地瞥了一眼。
門上的矩形小玻璃恰恰好將屋內的青年框起,青年正閉目拉著小提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許是察覺了什麼,青年驀然抬起單隻眼皮,目光鎖定隱匿在黑暗中的偷窺者。
江凜試圖看清他的臉,可惜不行。那張他莫名感覺漂亮的臉,仿佛被漫長的時間模糊掉了。
半晌,他看見青年停下演奏,朝自己勾了勾唇。他感到短暫的心驚,站在原地沒動。然後,他看見青年漫步走來,門把向下轉動,發出響聲。
哢嚓——
像是一個信號,記憶像是壞掉的播放機,畫麵卡住了,重複在開門的時刻,門縫越拉越大,可卻是一片黑暗。
無論怎麼回憶,他都想不起那張模糊的臉,哪怕青年當時的每一個表情他都清楚。
“《夏日的最後一朵玫瑰》。”
江凜直勾勾盯著宋眠,若有所思,那張臉好像打破了時間的詛咒般,誘導著某種不確定因素,讓他點出了一首曲子。
宋眠微微睜大了瞳孔。
恩斯特的《夏日的最後一朵玫瑰》,著名的小提琴炫技曲之一,對演奏者的要求十分苛刻,需要精通各種高超的演奏技法。
講台上的人很果決,他說:“可以。”
小提琴被重新托到肩前,這位演奏者作好預備動作,和上回唯一不同的是,他沒有再閉上眼睛,而是垂簾凝望著手中的樂器。
江凜坐在觀眾席裡顯得有些突兀,但他的神情和在坐的孩子們一樣,認真的,有重量的,充滿期待的。
關節很快就牽動肌肉運動起來,拉弦的角度如同萬花筒般,令人眼花繚亂。濃重華麗的旋律,高難的變奏在他手中化作夏日裡的一場雨,雨勢變幻莫測,試圖抓住夏天的尾巴,挽救窮途末路時,偶然遇見的一朵將要凋落的玫瑰。
可誰又能阻止自然規律呢?
沒有。
玫瑰的生命延續到琴音的終點,花瓣落下了,它凋零了。
霎那間,掌聲爆發,江凜在孩子們參差不齊的誇獎中默念,很厲害。
“謝謝。”宋眠聲音有些弱,“今天就到這裡吧。”
穆老師上前說:“辛苦了宋先生,我送你們出去吧。”
“不用麻煩,我來就行。”江凜不知何時,站在了他的邊上。
“好,那我就不送了。”穆老師朝他倆笑笑,沒跟他倆瞎客氣,轉頭跟小朋友們說,“哥哥們要走了,我們要說什麼呀?”
“哥哥再見!”
“再見,今天謝謝您!”
宋眠覺得這幕很是溫馨,他很想笑一笑,可是他沒有力氣,隻好簡短地說:“下次見。”
“再見。”
江凜禮貌性地回了句,急忙帶著宋眠回到車上,彎腰替他係好安全帶。
宋眠嘴唇很淡,眼皮沉重地闔著,他靜靜地躺著,頭歪歪地靠著,看上去蒼白又無力,像件易碎的藝術品。
“宋眠。”江凜叫了他一聲,語氣添上幾分憂慮。
對方沒有反應,江凜伸手晃了晃他,聲音帶著難以克製地急和凶勁兒,喊他:“宋眠!”
掌心濕濕的,是宋眠身上的虛汗,對方還是不回話,隻有不太平穩的呼吸。江凜迅速回到駕駛座,車門被他狠狠砸上,關門發出的巨響就知道那人的煩躁。
江凜發動了車子,時不時就會睨宋眠一眼,叫他的名字。
可宋眠一點反應都沒有。
江凜將油門一踩到底。車子行駛在高速路上,不斷減速,換道,加速,超過前麵一輛輛車。
心臟就像裝了顆定時炸彈,到醫院的距離成為懸在眼前的倒計時。
而餘光裡,江凜在宋眠身上感受到的那股熟悉也在沉默的不安間放大。
“方時韞……”他無意識呢喃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