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幕(八) 挑逗(2 / 2)

尚雲軒後的竹林沒幾個人能進來,隻是百歲弄出的聲響。

長笙垂著頭,抿著唇,將那塊小石子踩在腳下滾來滾去,形狀不規則的小石子咯吱著她的靴子,摩擦著地麵發出嘶啦聲。

沉昀安撫了一下懷中受驚的百歲,凝神默默聽著身後的聲響,淺笑道:“百歲大概是睡醒了沒尋到我,獨自跑到後山來了。”

長笙嗯了聲,算是回應。

沉昀又道:“天色不早了,回去歇息罷,明日再練。”

長笙又嗯了聲,踢飛了石子,看也不看他,大步向前走去。

她能感覺到身後那道目光一直緊隨著。

——

往後數日,二人像是恢複了以往不遠不近的距離。

長笙自掌握了踏雲步的訣竅,進步神速,很快就能夠借著物力騰空了,空中飄落的樹葉、低飛的小鳥都可以為她借力,甚至有時可以踏水而行,雖然沒有到達沉昀那樣可以懸停的境界,但用以逃跑,倒也問題不大。

沉昀送了長笙一柄長劍,名喚“墨玉”。這柄墨玉劍相傳是南疆前朝公主的佩劍,當年南疆公主與南疆皇室斷絕關係,便是用此劍斷了一頭青絲,此後不知所蹤,這柄劍流落多年,最終到了長笙手中。

此劍通體漆黑如墨,但並不沉悶,對著光時,反而隱隱透出亮來,劍身雕琢著繁複又古老的蓮花芙蓉枝紋,撲麵而來的厚重氣息,像是破開了數十年的沉澱與寂靜。

長笙一拿到墨玉劍就愛不釋手,她總感覺這劍與她是天作之合,在冥冥中召喚著她,由此對玄月劍法也跟著上心了不少,白日裡研究劍法,晚上也要將劍枕在枕下。

長笙將一頭青絲高高束起,綁作乾練的馬尾,著一身乾淨利落的騎裝,相較於長裙曳地的訶子裙,這身騎裝更適合她,更彰顯幾分她骨子裡的桀驁不羈。

後山的竹林便成了長笙常去的習武之地。

長笙提劍起舞,手腕翻轉間甩出一串劍花,配合著踏雲步,身姿飄然,竹葉翻飛,隱約瞧得出幾分沉昀的影子。而一旁青石上,沉昀一襲白衣端坐著,一手執茶,一手擼貓,靜靜看著長笙練劍,偶爾出聲提點幾句。

沉昀正凝神看著長笙的劍招,忽然身後出了聲:“城主。”

沉昀猛然回神,淩雲不知何時已走到他身後,他竟毫無察覺。

“何事?”

“我們的人已經全部安插進了鎮南將軍府,密切監視程瀛的一舉一動,但程瀛近日來未曾與定國公聯絡。”淩雲附耳輕聲道。

沉昀聞言劍眉微蹙,聲音低沉了些,“多久了?”

“自從第一個線人進將軍府到目前為止,”淩雲抿了抿唇,“已經半月有餘了。”

沉昀垂眸看著杯中的茶水,那碧色的茶水波瀾不驚,如同一麵透徹的鏡子,映出沉昀的麵容。一片竹葉忽然飄進茶水,攪碎了鏡子,水中他的神情變得模糊不清。

沉昀放下了茶盞,沉聲道:“繼續跟,若是魏昌這麼容易就棄了程瀛,那可就太不像他了。”

他說這話時,聲音夾了幾分涼意,可麵上還是寧靜的神情,目光淡淡落在遠處,讓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淩雲應了聲是,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長笙正在不遠處練劍。

淩雲看了半晌,終忍不住出聲問道:“為何不教她破雲訣?”

沉昀修煉的破雲訣是這世上至純至陽的功法,而星淩衛修習的星淩咒是由破雲訣衍生而成的,可以輔助破雲訣的修習。

“她終究不是煙雨城的人,若真教了她破雲訣,她怕是此生都要留在煙雨城了。”沉昀淡淡道。

破雲訣隻有曆代城主才可以修習,若是長笙修習了破雲訣,就必須繼任下一任城主。

這是祖訓。

淩雲默了片刻,忽然單膝跪地,抱拳行禮:“屬下知錯。”

沉昀略挑眉:“你有何錯?”

淩雲抿了抿唇,“此前屬下以為您會教她破雲訣,所以才去西山大張旗鼓地為她擇師,暗示我與淩煙以星淩咒輔助她修習。是屬下小人之心了。”淩雲羞愧地垂下頭。

沉昀默了默,難怪西山那次淩雲一反常態,主動要求參與比試,他拍了拍淩雲的肩膀,示意她起身。

“無妨,你何時見過我用你們倆的武功來修習破雲訣?”

淩雲默默起身,看著沉昀刀削般的側顏,一眉一眼,都不再青澀稚嫩,彰顯出成年男子的成熟沉穩,她忽而想起經年的往事。

十年前,雲歸穀來了一個怪人,確切地說,是老城主帶回來的怪人。

他生了一副驚為天人的好皮囊,引得穀中無數人擠去東山,隻為瞧上一眼他的容顏。

可惜他是個拒人千裡的性子,不言不語,上了東山便躲入山後竹林,誰也不見。

起初她並不喜歡沉昀,因為他總是一副清冷疏離的態度,甚至對待老城主——他的師父,也是愛答不理。

後來,老城主決定傳授沉昀破雲訣,令她與淩煙陪沉昀練武,日後沉昀繼任了城主,她與淩煙便是終生守護城主的星淩衛。

於是,日複一日的枯燥生活開始了,破雲訣比星淩咒更加晦澀難懂,可是沉昀卻領悟得飛快,不過四年就將破雲訣練至小成。

她自詡是練武的天才,可那時才明白,這世上真正的天才是什麼樣的。

漸漸的,她發現沉昀似乎並非表麵看起來的那般不近人情,雖不知他那柔軟的一麵會在誰麵前展現,但她期待著。

這十年間,他們三人朝夕相伴,共同學武,她看著沉昀一步步突破武學境界,一步步將破雲訣修到至臻之境,然後順利繼任城主之位。

她陪同沉昀走過這十年光陰。

沉昀依舊不冷不熱,可淩雲心裡清楚,他和從前不一樣了,於他而言,她和淩煙是不同的。

他久居尚雲軒,生活寡淡無趣,偶爾換上“昀郎”的身份下山治病,身邊隻有兩個她擇選的侍女侍候。淩雲喜歡這樣簡單平靜的生活,可突然有一天,應染闖入了他們的生活。

自此,他的眼神隻會聚焦在應染身上。

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