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湧(十二) 應知未染心(2 / 2)

應染剛想應下,手腕就被沉昀暗暗拽了一下。

“真是不趕巧,我家妹子近日患了夢魘症,半夜常常哭啼不止,還會呆立在彆人床頭,我怕嚇著萬家兩位娘子,還請嬤嬤給我和妹子單獨一艘。”沉昀垂下眼,聲音柔柔,滿含歉意。

果不其然,那萬家兩娘子一聽,嚇得連連擺手:“那這是萬萬同乘不得的,還請嬤嬤另行安排。”

應染氣得暗暗咬牙,狠狠在沉昀手上掐了一把。

那老嬤嬤為難不已,隻好給應染和沉昀單獨一艘畫舫。

......

四麵環山,空鳥環啼。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①

應染坐在船首,垂下玉足,在水中蕩啊蕩,百無聊賴地呆望著天。

她身後舫中坐著沉昀,不知他從何處尋來一副茶具,又在沏茶。

茶香嫋嫋,水聲清泠。

應染聽見身後傳來淺淺一聲問:“吃茶嗎?”

“不吃!”應染硬邦邦地回道,說完還覺得不解氣,又補道:“你妹妹我怕吃多了茶,夜裡睡不著,定要犯夢魘症,又會呆立在你床頭哭。”

身後傳來隱忍的輕笑,隨後腳步聲緩緩近了。

應染餘光瞥見一片白色衣角,便知沉昀立在她身後,可她仍不肯轉頭。

沉昀輕歎一聲,似是無奈至極,他挪步至她身側,攏一攏衣袖,正要坐下,卻聽“叮啷”一聲,有物什墜落。

應染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沒讓那物什落進水裡去。

將手心攤開一看,原來是隻銀香囊。

應染一怔,這不正是她丟的那隻香囊嗎?

“還我。”沉昀突然漲紅了臉,伸手便要搶回。

應染忙攏住手心向一旁躲去,“這不是我丟的那隻嗎?”說著,她戲謔望向沉昀,語氣揶揄。

可沉昀垂著眸子,眼神閃躲,隻管抿著唇上前來搶。

二人爭搶間,應染身子滑到船首邊緣,她隻覺半邊身子一空,心頭一緊,驚呼聲還未出口,就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拉了上來。

應染順勢倒在他懷裡,雙腿鉗住他精瘦的腰,不讓他動彈。

“這是什麼呀?”應染拎著香囊,在他眼前晃啊晃,眼裡滿是促狹的笑意。

黃昏時分,日光灑落,湖麵染上一層紅光,波光粼粼,閃爍耀目,映的沉昀麵上的紅也不似尋常,更美豔了幾分。

“你這般行徑,讓程家人瞧見了定要生疑。”他鬱鬱撇過頭去。

應染瞄了眼四周,程家的畫舫行得遠,又有蘆葦掩目,應當是看不清的。

“你隻管告訴我,這香囊如何到了你這兒?”應染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直視她的眼睛。

“你離穀的時候落在竹林裡了,我便收起來了。”沉昀隻好服軟。

應染細細端詳手中的銀香囊,上頭的紅纓繩完好無損,銀色的鏤空小球鋥亮如初,若非經常拿出來悉心擦拭,斷不會這樣乾淨。

“我走後,你不會整日拿著這香囊睹物思人吧?”應染玩味道。

“還我。”沉昀像是被戳中了心事,紅著臉要搶回香囊。

應染迅速將香囊塞進懷中,轉身重新坐在船頭,“這香囊本就是我的,如今物歸原主,憑什麼給你?”

沉昀啞口,隻得作罷,鬱鬱坐在她身側。

夕陽漸沉,星月初上。

水麵平靜,偶有幾聲遊魚翻湧,畫舫靜靜前行,駛進一片蓮花鄉裡。

應染被困意卷席,迷瞪著眼歇在沉昀肩上。

“染染,你看,月亮出來了。”

沉昀用手指戳了戳身旁的人,小娘子嚶嚀了一聲,似是不滿他打攪入睡,懶懶地回了句:“看見了。”

沉昀失笑,隻好獨自賞這夜景。

夜風夾雜著絲絲涼意,吹得人心神安寧,蓮花緩緩從身側遊走,不時有柔韌的枝莖掃過木舫,發出細細的沙沙聲,然後將幾瓣粉紅抖落在船頭。

“看取蓮花淨,應知不染心。”②

沉昀薄唇微啟,吐出幾個字,輕得幾不可聞。

落在船頭的蓮花瓣上聚著夜露,他用指尖蘸了蘸,在船板上端端正正地寫下兩字:

應染。

水痕很快便消失,像是一下子鑽進了什麼地方。

他默默凝視著肩頭酣睡的娘子,心頭莫名雀躍起來。

他聲音輕輕的,像是怕吵醒她,克製又隱忍:

“你真的,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

①引自蘇軾《前赤壁賦》。

②引自孟浩然《題大禹寺義公禪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