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九瞻看著摔倒在雨中的人,明明似朵嬌花在風吹雨打下浮沉飄搖,可她的眼神中從未流露出半分怯懦,高昂著頭顱注視著前方,好像一株冬日的野草,隻要春風吹過,便又能肆意生長。
這樣的氣質與錦衣玉食的貴女格格不入,卻在她身上,與矜驕明媚融合得渾然一體。
她那一臉的血汙如落梅般在她蒼白如雪的臉上幽幽綻開,在火光下明明暗暗,看得人觸目驚心,又不由得心生惻隱。
一如昨日他在青石橋上看見她站在傅府門前,一身素白,戚戚然地訴說著喪父喪母的委屈,控訴著權相親眷的跋扈,
三言兩語就讓百姓站在了她這頭。
陸九瞻經過她身側時,步履間有了一絲停頓,一隻手猶豫著從袖中探出。
隻是一雙布滿了歲月痕跡的手比他更快、更果斷地伸了出來,將少女一把扶起。
陸九瞻移開目光,複又向前走去,仿佛方才的停留隻是錯覺。
周媼心疼地看著虞長寧,急急問道:“您可有受傷?”
虞長寧輕輕搖頭,“我無事,其他……”
話音未落,她眸色一緊,急忙轉身,在並不開闊的道路上尋找著孫萬的身影。
隻有三具匪徒的屍體橫在路邊,根本不見孫萬的影子。
她鬆開周媼,一瘸一拐地追在陸九瞻身後,“陸大人!”
陸九瞻停下步伐,他看著虞長寧,語氣似有不耐,“何事?”
“大人來時可見過躺在路邊的重傷之人?”
“見過,讓人帶他去治傷了。”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繼續朝著李家宅院的方向走去。
虞長寧知他有公務纏身,但張五仍下落不明。
她隻得討嫌地跟在陸九瞻身後,儘量跟上他的步伐,“大人來時可遇上了報信之人?”
陸九瞻步履不停,但稍稍放慢了一些,“那人負傷,我命屬下帶他去了醫館。”
說完,他又看了虞長寧一眼,“娘子無事了吧?”
“啊,無事了,大人且去忙吧。”
虞長寧心中大石落下,轉身回了自家彆院。
因家中廚房裡死了人,周媼隻得去了隔壁張家討了些熱水。
張家連忙燒了一大鍋熱水送去虞宅,還煮了雞絲湯麵給虞家諸人暖胃。
待虞長寧洗淨身上泥濘,躺在床上時,天邊弦月已淡,東邊漸漸升起白光。
她拉過被子蒙頭一蓋,一夜無夢。直至午時,才堪堪睜眼。
外頭陰雨綿綿,紅英掃地,柳絮沾著新泥,隨著風,將一股子春日的味道送進了房中。
虞長寧坐在床上,看著窗外春景發了半晌的呆。
昨夜的恐懼猶在,但若貿然回府,隻怕短時間內再不好尋機會來此了。
她隻得硬著頭皮,翻身下床,好好梳洗了一番,企圖讓昨日的記憶隨著銅盆裡的水一起被潑走。
用過飯後,虞長寧撐了把油紙傘在彆院中四處遊逛,就像一隻無頭蒼蠅般,毫無頭緒。
此刻,她正站在門口,抬頭看著整座宅院唯一與虞敏勤有關的東西。
薛鬆見她若無其事地欣賞匾額,心中不由佩服。經過了昨天那事兒,還以為她會萎靡不振許久,沒想到才半日不到,又精神抖擻了。
“娘子,”薛鬆從懷中拿出一枚金簪,“這是我昨日在那人身旁拾到的,本想還你,卻給忘了,今日特來歸還。”
虞長寧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金簪上,上麵的血汙已被洗淨,但她還是嚇得後退了一步,“你,你扔了吧!”
薛鬆見她臉色煞白,心中添了幾分愧疚,是他考慮不周了。
他一臉難為情地道了告辭,手裡的金簪變成了燙手的山芋。
虞長寧見人走遠,才輕輕拍了拍胸口,不再回憶昨日煉獄般的情形。
她再仰頭細看匾額,怎麼也看不出門道來,隻好尋了周翁套話。
“周翁,我見此處匾額是我爹爹所書,他生前是否常來此處小住?”虞長寧吃著周媼送來的果子,狀似隨意地問道。
“三老爺少時不常來此,倒是他出事前,與太太和娘子在這兒住了許久,娘子不記得了?”
虞長寧搖了搖頭,“我生了場病,之前的事全數不記得了。”
周翁臉上滿是唏噓同情,接著說起往事,“江南少雪,但是那年的冬天特彆冷,連下了兩日的雪,四明山上覆著一層白雪,飄著雲霧,跟仙境似的。三老爺就與夫人在這小院中支起了爐子,烤火喝酒賞雪。”
這情形……
虞長寧追著問道:“那我爹爹是不是也邀請了友人來家中賞雪?”
周翁卻搖了搖頭,“那段時日並未有客人到家中拜訪,他也甚少出門。”
如果隻有虞敏勤夫婦在此飲酒賞雪,那季明又在何處?
虞長寧覺得自己似乎抓到了什麼……
季明……
季明!
她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