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十一沒有回頭,他已經習慣了自己侄女的神出鬼沒:“你看,這是鄭國。”他指著地圖右下,用指節敲了敲。
“太小了。”他退後一步,提高手裡的燈,讓光覆蓋整麵牆,“自澗穀關之後,我們被奪走的,太多太多了。”
“機會已經來了,叔父。”鄭巧回答他。
鄭十一用手撫著圖上那幾塊鄭國曾經的領土,燈光一寸一寸移過,圖上小小的幾個州郡早被他刻在心裡,快二十年了,故人的音容早就忙葬在土裡,隻有刻骨的仇恨帶著血腥氣久久徘徊在夢裡,無法忘卻。
鄭巧接過鄭十一手上的燈,在鄭十一的注視下退後幾步,再次讓光照亮整圖。
“叔父,”她的麵容藏在燈後的黑暗裡不甚清楚,唯有聲音前所未有的堅定,“我們說的機會,比你想的,要大得多。”
鄭十一抬頭望去,與整圖的武朝十九國相比,他所撫過的地方還是太小了。
他退後幾步,站在鄭巧的身邊,與她一起看光芒所照之處。
“真要這麼做?”
鄭巧沒有回答他,隻是雙手把燈提的更高,照得圖更清晰。
“罷了,天下將亂,鄭國無路可退,隻有向前走。”
“叔父,我們沒得選。”鄭巧輕歎著,厚重的黑暗籠罩著他們,眼前被燈光照亮的地圖是他們未說出口的選擇。
次日清晨,鄭國議政宮內,空置的國君之位下首,鄭十一作為相國代行國事,眾臣行禮後,依舊因為是否迎公子鄭好回國爭論不休。
“鄭公子往雲國為質已有十八年,公子即將成年,質子成年按禮製當回國!”鄭國大臣紛紛附和。
祁小將軍和他的武將親信們和鄭氏的臣子們離得遠遠的,就差把蔑視兩個字寫臉上了:“我父王為輔政太保,他沒鬆口讓鄭公子歸鄭,各位大夫和我再吵多少天也沒用。”
祁小將軍作為祁王之子,手握著兵權,是祁王插在鄭國心臟上的釘子。
“哼,佑臨君也是陛下親封的太傅,是鄭氏相國!相國就應該上書陛下,請陛下評理!這天下終究是連氏武朝而不是他祁王的!”鄭國大臣向鄭十一拱手行禮,表情憤怒,臉都憋紅了。
鄭十一就像多日以來一樣,在鄭公子回國的話題上不發一語。
“諸位大夫不妨聽我一言?”鄭巧甜美的嗓音撫平了眾人之間的劍拔弩張,郡主很少在朝會上發言,眾大臣紛紛側目。
她向鄭十一行禮,然後笑著說道:“臣認為,迎回公子鄭好之事,”鄭巧直視鄭十一的雙眼,“不妥!”
“什麼?……”眾人皆是一驚,竊竊私語著,連祁小將軍都因鄭巧之言愣了一下。
“臣認為,不可迎鄭好回國!”鄭巧一字一頓,又重複了一遍。
“為何?”鄭十一難得開口詢問,他眉頭微皺。
“鏡宮大火,大祭司不幸身故後,琉璃氏星令——琉璃曉代行大祭司之職,星令大人觀星所示,公子鄭好與鄭氏國運相克,不宜回國。”
“那是祁王故意——”那反駁大臣的衣袖立刻被旁邊的人拉住,示意他不要多言。
祁王利用星象阻撓鄭好回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鄭巧作為鄭國郡主,突發此言,議政宮內的卿大夫們雖然摸不著頭腦,但是都不願意落了郡主的麵子。
“郡主所言,呃,也沒錯,呃……”
“區區星令,準不準也未可知……”
“諸位!”鄭十一打斷眾臣的談話,麵色冷峻,“我認為,公子鄭好即將成年,國不可一日無君,我鄭國國君之位已經空懸十八年,我將上書陛下,迎公子回國!”
此言一出,眾臣各懷心思,皆沉默不語。眾臣皆知,各個封國少主繼位並不少見,鄭國君位空懸的原因從來都不是繼承人是否成年,鄭十一這話,讓許多人困惑,也有許多人聽明白了。
“已經十八年了……”鄭巧輕聲重複著,但每個人都能聽見她的聲音。
更多或隱蔽或打量的視線投向鄭巧,鄭巧是他們看著長大的,三年前就已經行過及笄之禮,她是鄭武公的女兒,她和鄭好一樣,也應當有繼承君位的權利。
祁小將軍為鄭巧感到一絲惋惜,真可惜她不是相國鄭十一的選擇。
“叔父,女子十五歲就及笄了,我早已成年了。”
鄭十一隻看著鄭巧不發一言,鄭巧毫不服輸地瞪回去,她麵上抹去了一貫的笑容,如雪中梅花,多了一絲冷冽。
澗穀關一戰至今已經快二十年,澗穀關所在的安國都換了新君,地下枯骨長眠,曾經的焦土也重新鬱鬱蔥蔥。
老人故去,聽著那個震懾天下的名號長大的年輕人,就要逐漸握住自己的權柄,選擇屬於自己的命運。
所有的鄭國大臣都聽明白了,無論官職大小或氏族高低、蒼老或年輕,沉默中的他們都要做出自己的選擇了。
祁小將軍和親信們饒有趣味地看著這一出好戲。
眾人都有預感,今日這議政宮中的小小風波,即將攪動風雲掀起滔天巨浪。
山雨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