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明珠向薑瓷彎起唇角,眼裡的笑意卻淡淡的。
薑瓷心裡明了,約莫是她知道了,便點點頭,“好。”
韓明珠勾起唇角,向李姐和外婆說道:“鬱奶奶,李姐,我帶著瓷兒出去消消食,碗筷放著回來我洗就行。”
李姐還在和外婆講養雞場的事,外婆聽後衝她倆擺手,“你們兩個出去吧,這些東西我們自己也能洗。”
韓明珠笑著答應了一聲,從宅子的儲物間裡找出之前薑瓷用過的輪椅,將薑瓷拄到輪椅上坐著後,推著薑瓷出去了。
時溪茗安靜地把剩下的飯慢條斯理吃完,擦擦嘴對外婆說道:
“奶奶,我出去拿一下東西。”
外婆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這邊,韓明珠推著薑瓷走在宅子外的土路上。
雨停後的爾玉鎮萬裡無雲,濕潤的泥土氣息伴隨著涼爽的風輕輕吹在兩人身上,偶爾一聲鳥兒的驚叫聲響起,剩下的紛紛振翅從森林深處飛高,留下回響的翅膀撲騰聲。
韓明珠將她推到村裡人們休息的石桌石椅處停下,薑瓷低頭看著腳下的石子,微微蹙著眉頭,不知道該不該開口。
她先開口了,遞來的手機屏幕上赫然一行字:
【瓷兒,昨天突然來到這裡的男人,真的是你的上司嗎?】
薑瓷放在毛毯上的手攥緊,輕輕點點頭,“……嗯。”
身後的腳步聲停住,韓明珠轉過來麵向自己坐到椅子上,把輪椅往自己的方向拉近了些。
她深吸一口氣,嚴肅地看著薑瓷,在手機上打下字:
【你就沒有什麼想和我說的嗎?】
薑瓷眼睫如蝶翅輕顫,她咬著嘴唇,輕聲道:
“姐姐,我……”
她還虛弱著,提到那些事喉頭不自覺哽住。
她慢慢抬眼,麵前人眼裡不是責備而是濃濃的關心和擔憂,薑瓷忍不住委屈湧上心頭。
“……我沒錯。”
千言萬語最後隻道出短短三字,伴著淚珠無聲掉落,薑瓷倔強地哽咽著說出這麼一句,韓明珠心都要碎了。
當年她大學放假回來發現薑瓷遭遇了那麼些事時,薑瓷也是這麼和她說的。
外人都說什麼“可憐的人必有可恨之處”,“薑瓷被欺負怕不是自己也做錯了什麼”……
她可憐的妹妹躲在家裡,聽不清他們說的什麼卻能從口型猜出。
大門外的外婆發火把他們趕走,韓明珠在房門口求薑瓷好久,她才讓自己進去。
昏暗的房間裡薑瓷瘦得不成人樣,韓明珠柔聲問她半天,她便這樣流著淚回複自己。
韓明珠抱住薑瓷,單薄的身子被自己擁在懷裡,很快肩頭那塊就濕了。
薑瓷情難自已地抽噎著,韓明珠輕拍著她的背,貼在耳邊輕聲讓她把經過和她說清楚。
薑瓷聽話,上氣不接下氣地哭著,卻儘量口齒清晰地把一切道明。
漸漸地,韓明珠放在腿上的手捏成了拳頭。
“他怎麼有臉說這樣的話?”
她怒道,卻也因為心疼眼眶泛紅。
“你為什麼把這一切都忍著不說?”她有些責怪,看到薑瓷哭紅的眼,又上前幫她擦眼淚,“你這傻孩子,你忍著有什麼好處?這對你身體也不好啊?”
薑瓷低著頭,眼淚一顆顆掉落,“我不想讓你,李姐,外婆擔心,更何況……”
她話裡是濃濃的無力,“已經無濟於事了……”
韓明珠俯身安慰她,“怎麼會?難道他就厲害到在葉城一手遮天了嗎?”
薑瓷搖頭,“我谘詢過律師,關鍵的證據早就被李江先手拿走了,賬號在他手裡,版權也被他登記了。”
之前薑瓷確實有注意這方麵的問題,但兩人前期合作順利,後麵不自覺地便將這些交給李江處理了。
她將李江作為老師,伯樂看待,卻沒成想他另有所圖。
如今回頭再看,原來他已布下陷阱等著她自投羅網了。
韓明珠見此歎氣,她不懂陶藝品版權方麵的問題,但薑瓷如今也是二十好幾了,她說沒辦法,看來也隻能如此了。
望著薑瓷因為自責而彎下的身軀,韓明珠想罵妹妹單純,傻,笨,但話到嘴邊她又說不出口。
壞人做的事,為什麼受害者還要被責怪呢?
曾經薑瓷受到的傷害還曆曆在目,她不是蠢笨,她隻是被人捅了一刀,卻仍然願意相信彆人。
父母都是犧牲的消防員,沒有人比薑瓷更願意相信陌生人,父母臨走前給她的遺言就是爸爸媽媽不後悔。
為了他人犧牲不後悔,如今英雄的女兒學著父母長大,二十餘載從未對不起他人,卻反被豺狼虎豹反咬一口。
韓明珠隻歎一聲,這世道真是惡心害人。
她蹲下來,扶著薑瓷的肩頭,讓她看著她。
女人的聲音雖溫柔舒緩,卻鏗鏘有力,如同悶厚的鐘聲輕輕敲在薑瓷心頭:
“小瓷,姐姐了解你的事情了,你沒有錯。”
“你把他當恩師對待,所以處處相信他,信任他,你沒錯,更何況前期你也有防備之心。”
“你為了讓姐姐和奶奶,還有李姐安心,這也沒錯,但是家人的愛是相互的,你擔心我們傷心,我們更怕你被人欺負,生活上不順心。”
“姐姐不怪你,也不嫌棄你,姐姐隻怪自己沒能力保護好你,但你先彆自責,”韓明珠擦拭著薑瓷眼下的淚水。
“你知道愛是常覺虧欠,所以你也要允許姐姐會自責啊,對不對?因為姐姐愛你,”她微笑著捧著薑瓷的臉,卻也忍不住落淚。
“他能偷去你的成果,但偷不走你的創意,往日不可追,來日猶可期。”
“姐姐會一直支持著你,我相信,咱們有能力,有底氣能把這一切都討回來的。”
她儘力微笑著看著自己,薑瓷忍不住撲到她的懷裡,兩人擁抱著對方,溫柔無聲。
微涼的風兒輕輕吹過,男人靠在盤根交錯的古樹樹乾背後,眸色暗深,幽幽歎了口氣。
古木遮天,少許邊緣泛了黃的葉子從枝乾脫落,伴隨著樹葉婆娑,沙沙作響的聲音乘著風打旋兒飄落,落到樹底下的小堆上,被男人俯身撿起,在手裡細細端詳。
等了很久,直到姐妹倆破涕為笑,相伴著聊天緩緩離去,哢嚓哢嚓的腳步踩在落葉的聲音放遠,男人才從樹乾後露出麵。
望著薑瓷坐在輪椅上的背影,時溪茗垂下眼簾,抿唇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轉身準備原路返回,踩在銀杏葉上走了幾步,腳步卻突然頓住,他抬眼愕然地看著麵前的人,話語哽在了喉頭。
“鬱奶奶……”
金黃的銀杏葉隨風飛舞,年過七十的老嫗滄桑縱橫的臉上滿是淚痕,鬢間的銀發尤為顯眼,在此刻似乎又多了幾根。